田香香讨账

书名:短篇小说选集(三) 作者:全本小说屋 字数:5682

梅香香一家三口人,她和爱人小郑,两人月工资一百余元,加上奖金,差不多每月能够收入一百二十来元。养家糊口,吃穿花用,如能精打细算,满够花用了。
可是这梅香香花钱大手大脚,挣一个,花十个,吃得香,穿得光,屋里摆设图阔气,人来客往讲排场。瞧她屋内那个铺排:什么机呀、箱呀、灯呀、沙发呀,几乎应有尽有,样样俱全。嗬!真是个现代化的小康之家啊!
可叹这个小康之家入不敷出,怎么得了?你别担心,梅香香自有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好办法。啥办法?借。借罢公家借私人,借了亲戚借朋友,真好比:卖豆芽儿的不拿秤——乱抓一通。结果只两年时间,便闹出一个不小的“财政赤字”:净欠外债一千一百一十一元五角五。其中公款五百元整。
戳下窟窿塌下账,象黄香膏药贴身上。小郑愁得“属牛”,香香却象没事人一样;毫不在乎:欠钱不昧,见官没罪,小车不倒只管推嘛!谁知几个月前,单位领导找她谈话,批评她铺张浪费,不该长期拖欠公款,要她订出计划偿还。这个月初,企业开始调资,按政策她应该晋升一级。但是领导在会上宣布:长期拖欠公款的,工资一律缓调。这下,香香算“鞋圪篓里长草——荒(谎)了脚”啦!
咳!“经济危机”如此严重,香香咋能不愁?她和爱人苦思冥想,生办法还账。小郑说:“咱早应该搞点家庭副业。”说着顺手捡起一张报纸念道,“农民邱进才养木耳,一年盈利三千元。”念罢又对香香说,“如果咱向政府贷些款养木耳,挣点副业收入,生活上再勤俭一些,何至困于今日? ”香香摇摇头说:“远水不解近渴。再说,世上又没有卖后悔药的。”“那你说咋办?”“咋办?借!”香香不假思索地说,“上原阳他姨家、舅家借。”
小郑一听,头摇得象拔浪鼓。两口子为此争起来,争来争去,香香还是坚持要借。当天她就向单位请了假,第二天一大早,背着丈夫搭车去原阳。
小郑发现后,急忙追到车站。两人一见面就吵起来。小郑叫香香回去,香香责怪小郑没能耐;小郑埋怨香香乱借钱。香香脚一跺:“我不去借钱……能有啥法子呀!”说着“呜呜”哭起来。
她这么一哭,候车的人们都围拢来看热闹。一个干部模样的胖男人拦住小郑劝解道:“老弟,有话好商量,别动肝火,息息气!”又转过身来安慰梅香香,“姑娘,要相互谅解,有话慢慢说嘛!”香香“哇”一声,哭得更痛了,冲着小郑:“你生办法吧!弄不来钱咱就打离婚!”小郑尴尬极了,一赌气便转身回去了。
香香见小郑走了,这才止住哭声,掏出手绢,擦了擦脸,然后到售票口买了车票,上了火车,踏进第十二号车厢,按号入座。香香坐好一抬头,咦!那个劝架的胖男人,正好坐在自己座位的对面。胖男人看见香香,忙微笑着起身打招呼。香香点点头,她对此人好心劝架十分感激,她想: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于是就主动问道:“同志,您上哪儿啊!”“原阳。您呢?”“我也要到原阳去。巧了,我们正好结伴同行。”火车开动以后,两人又闲聊起来,胖男人问:“姑娘,刚才你和爱人为啥吵架呀?”
香香见问,不觉长叹.声:“唉,愁死人了!”胖男人笑了笑:“哎,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嘛!”“咳!同志,您哪知道啊!”香香这才把她如何滥借公款,影响调级,以及自己只得到原阳亲戚家借钱的,一五一十诉说一遍。
胖男人听罢,很认真地说:“同志,长期借支公款,那可是违犯财经纪律的事啊!理应积极归还,可不能影响调级罗。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你说,是吗?”香香点了点头。
两人正谈得热乎,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带眼镜的瘦男子,手拿一张报纸,坐到了胖男人身边。只见“眼镜”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在读报,嘴里喃喃念道:“农民邱进才养木耳,一年盈利三千元……”念罢,自言自语地赞叹:“一年三千元,真不简单啊!”
胖男人听了这几句话,脸色微红,谦虚地对梅香香说:“这全是党的富民政策好,俺托政策的福,才尝到点甜头。我本人有啥能耐?只不过出点笨力,吃点苦罢了。”
“哎呀!你就是邱进才同志呀!”“眼镜”异常惊喜,大声地喊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别客气!别客气!请您介绍介绍,您是怎样致富的!”
车厢里的旅客,听说碰上了个上报的专业户,立时围过来几个人,争着看报纸,等着听介绍。其中一个风度翩翩、衣着阔气的青年人还挤到梅香香身旁坐下。
梅香香一见这个阔少硬挤坐在自己身边,心里感到讨厌,脸上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而那个阔少却毫不识相,照样自管自地听邱进才讲话。
邱进才谦虚、爽快,有求必应,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养木耳的方法,一五一十详洋细细向众人作了介绍。听得大家心里痒痒,跃跃欲试。那个“眼镜”激动地说:“您的经验很宝贵,回去,我就先试一试。”“好!你先到我那里弄点菌种,办起个菌室,回头我一定登门辅导。你家住哪里呀?”“眼镜”忙说了自己的地址。
邱进才又问“眼镜”哪点没听懂,还有啥困难,“眼镜”笑着说:“听懂了,听懂了!”过一会儿又结结巴巴地说,“要说困难么,就是缺本钱。您能不能给借……几个?”邱进才听说借钱,有点踌躇。“眼镜”忙掏出工作证,说明自己的姓名、地址,还保证两年本利还清。邱进才问他需要多少?“眼镜”说:“七八百元不嫌多,三五百元不嫌少。”邱进才沉吟片刻,说:“好吧!回头你到我那里取菌种时给你。”
这时一旁的梅香香,心里可不平静了,她想:人家邱进才,甘愿助人为乐,自己要能向他借些钱,以解燃眉之急,不是挺好吗?这样,就不用再到亲戚那里刮脸皮了。呀,不,不能!萍水相逢,自己怎好张口?但转念又一想:“眼镜”能借,我为何不可试试!于是就搭讪着对邱进才说:“俺听了您的经验,心里猛一亮堂。俺家也想搞点副业,就是缺……缺本钱。”邱进才一听,连声说:“你也想养木耳呀?好,好。你放心,我可以尽义务辅导。本钱嘛,你不用发愁,我会帮助你生办法的。”
梅香香忙掏出工作证,向邱进才讲明自己的住址和工作单位,恳求道:
“同志,请您帮我生个办法吧!三年之内,我保证本利还清。”
邱进才思索片刻,说道:“我可以借给你一笔钱,利钱是绝对不能要的。不过,我没随身带现钞,但我仍可以替你想个转借的办法。”他停了一下,说,“三年前,有人借我一千元搞副业。我原本想,他花了就花了。谁料这两年,他养鸡有了钱,几次捎信要还债。所以,最近我打算到他那里去一趟。现在,我可以给你写封信,你拿着信,代我去讨账。讨来了,还了公款升了级,余剩就可做养木耳的本钱,你看怎么样?”
香香一听,真是感激涕零,笑着朝邱进才点点头,说:“那就谢谢您了。可是以后还账,我到哪里找您呀?”邱进才指指报纸,说:“钱你尽管用。啥时想找我,就按这上边写的地址。”
邱进才边说,边从提兜里掏出纸和笔,就着茶桌,“刷刷”几笔写好,叠好装进信封,又写明收信人的姓名、住址,亲手交给了梅香香。
香香如获至宝,双手接过一看,信封上面用流利的字体写着两行字:
原阳县塔紫乡梨花村
田子林启
她正看得入神,冷不防那个阔少伸过头偷偷朝那封信瞥了一眼,香香象被针刺一样,急忙把信装进上衣口袋,随手掏出手绢来擦一擦汗,又把上身外衣脱掉,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
谁知她刚合上眼睛,就忽听耳旁一声呼叫:“小偷!抓小偷!”她慌忙睁开眼来,只见“眼镜”紧紧地攥住那个阔少的手腕,阔少手中,拿着那封信。听说抓住了小偷,车厢内顿时骚动起来。一个大个子乘警,闻讯赶来。可是那阔少却一口咬定说是从地上捡到的。
大个子乘警听说偷的是一封信,觉得是小事一桩,便要过来那封信,看了一下后又还给梅香香了。梅香香说:“信在我衣袋里,不是偷的,怎么会到他手中呵!”大个子乘警又问邱进才。邱进才附在他耳旁小声咕哝了几句,大个子乘警脸色严肃起来,转身对阔少说:“你跟我来!”阔少也不争辨,他朝梅香香说了声:“祝你顺利、成功!”说完便乖乖地跟着大个子乘警走了。
梅香香想想真有些后怕,她想:多亏了“眼镜”,要不这快要到手的一千元钱,不是要被那小偷顺手牵羊了吗?于是她就向“眼镜”致谢。“眼镜”说:“不用谢,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就在塔紫乡那里教书,正好是你要讨账的地方。你要不认识路,我可以顺道带你去,”香香一听更乐了,忙说声:“太谢谢您了。”,
不久,列车到站。香香和“眼镜”与邱进才分了手。因天色已晚,错过了班车,两人就在车站附近的旅社住下。
第二天一早,他俩搭上去塔紫乡的汽车,下车又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小晌午时,终于到达梨花村。很快找到了田子林家。
田子林是个四十来岁的庄稼汉,今天他穿一身崭新的衣服,正在忙着操办喜事。
田子林一见“眼镜”和香香到来,立刻笑脸相迎,忙把他们让进上房,倒茶、递烟、拿糖。香香看着这人家热闹哄哄,宾客盈门,知道正碰上他家办喜事了,不便打搅,赶紧从衣袋里掏出那封信,交给田子林。田子林抽出信纸,仔细看过,就微笑着朝香香点点头,连声说:“好!好!”转身走进屋里,“眼镜”也尾随着跟了进去。
香香想着百来张的大团结票子马上就可以到手,心里激动得“怦怦”直跳。不一会儿,田子林和“眼镜”从屋内走出。田子林对香香特别热情,问长问短,可就是不提钱的事。
香香急着赶路,等得实在有点不耐烦了,便低着头,红着脸,转弯抹角地问:“同志,信你……看了吗?”“看了。”“那么,钱……呢?”“什么钱?”“信上提的钱。”“噢!”田子林随口回答说,“钱,给了那位带眼镜的了。他不是你表哥吗?”
梅香香一听楞了,回头一瞅,哪里还有“眼镜”的踪影!糟糕!钱被骗走了!她“倏”地站起身,扭头就要去追。田子林胳膊一伸,挡住了:“姑娘,哪里去呀!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要在一个锅里搅稀稠了!”
“啊?!什么!”香香惊得魂都飞了!田子林继续说:“你表哥为媒,把你嫁给我了。今天就是咱俩大喜的日子。”香香绝望地摇头:“不,不!明明是邱进才叫我来代他讨账的呀!”什么邱进才?谁欠他的账?!”“那,你看信上怎么写的。”“好,空口无据,书信为凭。”田子林说着,打开书信,只见信纸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见人付钱,人到钱清。
田子林解释道:“你那戴眼镜的表哥半月前就把你许给我了。他开价一千元,昨晚上发来电报,约定今天见面、成婚。我当然是见人付钱,人到钱清哪!”
啊!天哪!梅香香突然想到自己竟象《祝福》里的祥林嫂被拐卖到山里一样,一时悔恨交加,绝望地痛哭起来。
田子林倒是个憨厚老实人。他本想花钱讨个老婆,当他得知梅香香是人贩子拐骗来的时,真有点象《祝福》里的贺老六,反而同情地拿好言好语上前安慰。
谁知他那个外号叫辣嫂的姐姐,却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叫大家凑起唢呐,放响鞭炮,又吆喝来几个青年,强拉着香香,要他和田子林拜天地。香香死活不依,挣扎着要向门外逃,辣嫂一把拉住,说:“你逃啥?图了我家的钱,就是我家的人了。”
“是呀,图了人家的钱,就应该是人家的人了。”香香听到这话,抬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火车上那个阔少兼小偷!
阔少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地看着梅香香说:“怎么,顺利、成功吗?这就叫:你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自己搬砖,砸自己脚!”说得香香又羞又气,恨不得有个地缝就钻进去。
几个青年听说“新娘”是被人贩子拐骗来的,不敢再上来硬拖强拉了。田子林一时也没了主见。只有辣嫂冲着田子林说:“看你那个死样,真该打一辈子光棍。人是咱花钱娶来的,谁要是不平,就叫他拿钱来赎。一千元人民币,分文不能少。快,开始拜堂!”
“慢着!”随着一声吼叫,阔少挺身而出,问辣嫂:“你说的话,可是当真?”“话既出口,板上钉钉。”“那好。实话告你,这女子真是有夫之妇,误上了人贩子的当。你应该知道,搞买卖婚姻在法律上和道德上都是不允许的。”辣嫂冷不防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大为吃惊,她不客气地说:“你算老几!多管闲事!”阔少也不再多说,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拾元的人民币,“啪”撂在桌上,朝辣嫂说:“一百张大团结,请当面点清。人,我赎定了!”说着,拉了梅香香就要走。辣嫂慌了脚,忙把那叠人民币还给阔青年,又死死拉着香香不放。
双方正相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公安人员和几个民兵押着那个胖男人和“眼镜”走进院来。那个公安人员先把从两名罪犯身上搜出的一千元钱还给田子林,然后说:“这两名罪犯,在火车上一唱一和,精心导演了一出拐卖妇女的骗局。”又指着阔少对香香说:“梅香香同志,他才是真正的专业户邱进才呢。是他在火车上发现了坏人,及时报案,我们才跟踪到这里将罪犯抓获的。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爱人。”
正在这时,只听“突突突”一阵声响,两辆三轮摩托车风一般驰来。车停以后,香香的爱人小郑从车上跳下来。公安人员立即把胖男人和“眼镜”押上摩托车,带走了。
香香一见爱人,“哇”一声扑到他舟上痛哭起来。夫妻二人一齐上前,向邱进才千恩万谢。小邱意味深长地对香香说:“这次教训你一定要记取呵!”并拿出刚才为她赎身的一千元钱,对她夫妻俩说:“这钱你们先拿去用吧,我支持你们搞副业,早一天致富。”香香谢绝了小邱的好意,转脸对丈夫说:“小郑,咱们还是回去,把‘三洋’收录机卖掉还账吧!”
小郑说:“不。我打算养木耳。搞副业,国家很支持。昨天下午,我就已贷了一千元款做本钱。”小邱说:“好,技术指导我包下。我一定登门辅导,帮助你们把家庭副业搞好。”
香香感动得热泪直流,她握着小邱的手说:“谢谢您救了我和我们全家。”又对丈夫说:“小郑,我一定支持你搞家庭副业,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乱花钱、乱借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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