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星夜天垂,夜空静赖时分,有十几人组成的小队,身穿黑袍,乘着玄色好马,马蹄皆用布绢裹住,口里勒上嚼子,为首的是一匹藏青色头马,头马行,则队伍行,头马停,则即止,是以方便夜路中马队的行进,而不惊动旁人。
头马忽然撒开四蹄向前窜去,其他马匹也纷纷跟上,十几道黑色的影子快如离弦之箭,很快在夜幕中消失不见。
他们奔的是林歌山后山的方向,叶多查看地图之后找到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偌大的树林,直接到达和华阳峁相同的弋阳山。
按照梁筠书信上所言,乔言就该在这里遭遇不测。
一路飞奔,梁盛顾不得自己发软的身体,只是拼命打马快行,她已失踪两天,北下而来的肖子牙没有见到她,南上的他们也没见过她,乔言,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就是白日遁地?还是真的就已经遭了影妃的毒手。
他一边催马,一边不断思考。
“王爷此行不过是远足,本来也没什么好焦虑的,凡事多思而后动也就是了。”临行前她还言笑晏晏的给自己占卜算卦,宽慰他劝告他,怎么几日不见,就是她失踪在这连绵的群山之中?
墨云呀墨云,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有差池,可要我们兄弟二人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
眼前红芒消退,乔言只觉身上一沉,又一轻。
有副温热湿润的身体被人提走,继而是小印子焦躁的脸孔映入眼帘,他一把丢开压在乔言身上的人,颤声问道:“伤了么?”
乔言看清是他,舒了口气,“又是麻烦你了。”
她救了他一次,他却救了她不知几次!这情分她欠大了。
“不是我,是她。”乔言顺着他手方向一看,大惊失色,慌忙坐起。
床榻上已被血染透,一张尚显稚嫩的小脸正对着她,嘴巴微微开阖,发出一点声音,乔言手脚并用的凑过去,心里一阵酸楚,握着她的手,说:“我在这儿,你说吧。”
小粉儿的后背上插着一把雪亮的钢刀,刀尖已经穿透了肚皮,露了出来。乔言握着的手也是湿红的不像样子,满屋子都是血腥之气。
她用力捏着她的手,感觉那孩子的手越来越凉,可她还有话要说似的奋力张嘴,只是声音近乎蚊蝇,乔言都快趴到她的脸上,还是听不清她想说什么。
小印子将手掌按在小粉儿的后肩,安度真气,果然,她的眼睛睁得大一些,声音也隐约可闻:“救……小……绿。”
她不说,乔言也自猜测到她的心意,这个苦命的孩子满心想的都是自家的妹妹,她受了她一拜再拜,怎能辜负她的所托?
她承认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但只是一瞬,山晓的身影掠过眼前,天底下所有的姐姐都是这样伟大么?
乔言看着她慢慢流逝着生命的年轻脸庞,温柔的点头:“你放心去吧,小绿儿就交托给我。”
小粉儿忽然睁大了眼睛,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瞬间,光华散尽,命归黄泉。
乔言将握着的手轻轻放下,跪坐在床上,沉眸不语。她瞥了一眼被小印子点住穴道的刺客,那是一个身材极度矮小的男人,虬髯满面,形容猥琐,满身油渍,烟火味极重。
寒如幽潭的眼眸盯住男人,忽而温柔的对着已经死去的小粉儿说:“他杀了你,我再杀了他,小粉儿你说好么?”
小印子闻言,皱眉:“小姐不问问口供么?”
“问什么?”乔言冷冷开口。
看着那汉子说:“问他影妃是怎样勾结了娉婷美人来暗害于我?问他那个飞天锁魂链是怎么得来?还是问他如何乔装扮作伙夫混进了清王的队中?”
那男人惊讶的看着乔言,听她一件件将事情说实,就好像她亲身听过守宇公公的命令计划一般,这个女人一定是鬼魅,不然她怎么可能那么清楚远在京城的秘辛?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乔言轻蔑的嗤笑:“问这些,不如问他想怎样死来的实在。”
小印子敬佩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转头不再看男人,知道时间已到,箭步窜到男人身旁,抬手点在他的死穴,男人哼都没来得及哼,就绝气身亡。
乔言这才回头,对小印子说,“去禀告王爷,夜半时分,有刺客来袭,侍女小粉儿忠心护主,请他厚葬。”
“是”小印子点头,此时帐外已经有人声嘈杂,侍卫们疾跑的声音,盔甲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呼喊的声音:“有刺客,快来抓刺客!”
乔言眉头一皱,有点忍耐不了屋里的血气,掩住口鼻说“收拾东西,先离开这里。”小印子过来架起她,乔言最后一眼看了小粉儿,她脸上尽是轻松释然的神情,原来死对她来说是这么奢侈的幸福。
随手抓起藏在枕头之下的飞天锁魂链,交给小印子:“这东西你收起来,不行就丢了,免得叫人生疑。”
小印子也没细问,他知道面冷的乔言实则很是心软,看着小粉儿为自己而死,这会儿正是伤心难过。她一向已冷漠疏离示人,实际,他知道,她只是在害怕有人对她太好,让她的心有了牵挂。
“墨云”帐帘一掀,梁闵略带惊慌的就快步走了进来,身上依旧是白日里那件白色绸袍,乔言的视线在他的头顶扫过,那里的发髻挽的整齐利落,一根玉簪横插,中间嵌着一颗珠玉。身上的衣物也平整干净,毫无褶皱。
她收回目光,见礼:“王爷。”
“这是……”梁闵一进来就被眼前骇人的场面呆住,他看了看刚死的刺客,又扫了眼横尸在床上的小粉儿,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
但是乔言刺客正站在这一片血泊之中,加上她之前并未梳洗,手上,腿上绑的厚厚的纱布,显得她分外落魄。
“墨云若不嫌弃,先到我的营帐之中将就一晚。”他向她发出邀请。
“墨云是臣,岂能和王爷同帐?乱了礼法。多谢王爷美意。”她婉言拒绝。“小粉儿是个好姑娘。”
“恩,我理会得。”梁闵点点头,明白乔言的意思。“我会好好安葬她的,墨云且安心吧。”
“外面怎么了?”乔言问他。
他扬眉,折扇搭在手掌上,苦笑:“外面是在喊捉拿刺客,可真正的刺客却已经被掌毙在此,看来我是要好好查查了。”
他眼皮底下,竟然都敢生出事端,混进尖细,这个王爷,他还要不要做了?
乔言冷笑几声,“如此最好。”她也不问梁闵说的外面的玄虚到底是什么,直接对小印子使了一个眼色:“微臣告退。”
“等等,”他有点不明白乔言为什么忽然对他冷漠起来,看着他的眼神虽然如常,却让他浑身不自在,“墨云今晚宿在哪里?”
“天为被,地当床。”
“哎,墨云先去梳洗,待会儿有客人要见。”
乔言有点惊讶,这个时候,这个当口,会是谁要来见她?
***
营帐之中,几人,围着一张书案,席地而坐,皆是清一色的黑色斗篷,一个为首的体型硕健,端茶自坐,仍然虎虎生威。
另外两个一个是里穿红色套装的侠客装扮,一个是挺背直腰的年轻汉子,显然是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才能有的军人风范。
在他们对面的则是刚刚和乔言说话的梁闵。
白色折扇轻摇,黑色的“逍遥”二字上下翻飞,晃得梁盛头晕,“老六,这大冷的天你那扇子就舍不得放下。”
梁闵勾眉一笑,收起折扇,他这么听话,让梁盛吓了一跳,其实,他们这对兄弟平日并不怎么来往,只是偶尔在朝堂上才能遇见彼此,而这个游山玩水的六王爷逍遥自居,一年里大半时间漂泊在外,到年底才能见得一次真身。是以关系更加生疏。
只是,梁盛发现,自从乔言来了之后,他还没张罗着出去游玩,乖乖的在皇城里养鱼喂鸟,抚琴弄诗,和文人雅士来往,自得其乐。
难道梁闵也对乔言存了分心思?不能啊,他又不要和二哥争抢江山皇位,乔言对他该是百无一用,要说起来,那次恩宴上,他们琴笛相和,倒是般配。
“少傅卿到。”
梁盛霍的站起来,迎上去扶住乔言,她正晃晃悠悠的靠着小印子走着,见到梁盛,莞尔一笑:“好久不见,励王千岁。恕微臣伤病在身,不得见礼。”
“见什么礼?墨云怎么搞成这副模样?”梁盛的语气里尽是心疼和怒气,“她真敢做到这般地步,够狠!”
乔言眉峰一皱,假装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伤得厉害么?可有御医看过了?”他扶着她坐下,小心翼翼。
梁闵看得心头发堵,截口道:“早请了陆太医来看过,并无大碍,只需静养。”
乔言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谢谢他替自己瞒下四季伤的死穴。
只是这个死穴,已在他的掌控之中,又该如何是好?
她刚坐定,就微笑着对梁盛说,“请王爷伸出手来。”
梁盛不明所以,闻言而行,将手掌递过去,乔言按在他的脉门上,半闭上眼,半晌说:“倒是无碍,只是体虚气短,用两副补齐活血的药就好了,不会落下病根。”
梁盛无奈的摇头,“你呀,总是替别人想的这么周到,可曾看见自己现在这么狼狈的模样了么?”
乔言收回手,按了按头上的发簪,刚刚梳洗时才添上去的一点装饰。
“微臣领命来南部,就是给王爷瞧病的,如今才算是完成了皇命。”她笑了起来,扭头对梁闵道:“难不成刚才的呼喊声就是将励王千岁当做了歹人?”
梁闵脸一红,“想来是天黑难辨,士兵们才认错了人。”梁盛哼了一声,这要是在他的军中,慢说是天黑,就是更恶劣的环境,他的士兵也会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加强防范,像他们刚才那么轻易就进得帐阵之中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过,也怨不得这位潇洒俊逸的王爷,他本来就对领兵统御之事知之甚少。
“只是,王爷星夜来此,所为何事呢?”乔言纳闷的问,也是问出了梁闵心头所想,两人便一起看着梁盛。
这可把梁盛难坏了,说吧,当着梁闵的面怎么说是梁筠不放心少傅卿的安危特意差人送书信报信?
不说吧,乔言的话都问了出来,他正抓挠心肝,搜肠挂肚的时候,又一声奏报传来“报告王爷,五十里外正有一队人马向这边走来,人数约有二三十名,看不清打扮。”
梁盛这会儿有点佩服这个不拘小节的弟弟了,才腹诽他没有统兵打仗的本事,这会儿就连五十里外的事都知道了。
只是,这时候,是谁的兵马又来给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再添一笔绪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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