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之中,有人轻轻的亲吻在唇上,那么温柔缱绢,那么深情款款。迷蒙中,霄兰缓缓睁开一点缝隙,舒服的换了个姿势,发丝蹭在绣着彩线花纹的锦被发出略带娇憨的轻吟。羽蝶之翼般的睫毛蒲扇了几下,勉强睁开眼,随即因为强烈阳光的照射而不由自主的闭起。一双手适时的为她遮去这些不合时宜的光。
抬手覆上这双蒙在她双目的手背,耳边一热,完颜印硕低沉魅惑的声音连同灼人的呵气一起传递过来,“醒了?”
“印硕,”靠在他的胸前,她把脸埋在他的怀中,撒娇般的呢喃道。
“刚才做梦梦到什么了?为何会皱着眉?”
霄兰依偎在他的肩头,吐息间伴着淡淡的馨香,为他的话一惊,多久,她多久没有做过梦了?刚刚只是觉得有些倦了,忍不住想要浅眠一下,没想到竟然一觉就睡了过去,其实在他刚刚吻上她唇的时候,她便已经醒了,只是没有出声,因为贪恋这一刻的安静美好。她没有梦,但是他,却成了她的梦。
“梦见你了。”
“呵?梦见我还皱着眉头?”不满的蹙眉,完颜印硕略带惩罚的在她露出的粉颈上惩罚性的轻咬了一口,“听说,民间的丈夫会用这个办法惩罚妻子。”
“哪里有这样奇怪的民俗?”霄兰抬头往上看,却只看到了他优美形状的下巴和清瘦的脸颊,但那眉眼的神情却看不到。
“不过,我们若真的是民间的夫妻倒好了。”完颜印硕笑了下,不经意似的说道。
国家,朝廷,一笑泯之,是非曲折,恩怨情仇,统统抛在脑后。平淡处世,恣意哂然。
“春来看百鸟争鸣,万峰吐绿。夏日赏雾起雾落,花开满树。秋至游玩满山红叶,花落枝头,寒冬揽冰雪飞舞,折玉树琼枝。”手指轻轻滑过她半合的衣襟,完颜印硕谆谆诱导,“如此生活岂不快意?”
笑稍淡,霄兰捻着完颜印硕的衣襟,安慰似的说道:“你若真喜欢,我以后便陪你到处看看。”
完颜印硕扯起一点浅笑,“大军师,你哪里有时间?”没想到他竟然说出那么一句类似怨妇似的话来,霄兰一愣,也跟着他笑了,面上带着几分无奈之意,“估计是快了,等这边的战事稳定了些吧。”
“恩……”她略微沉吟,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要替山晓报仇的。她的大仇未报之前,我大概还不能得清净。”
完颜印硕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如此说辞,叹了口气,伸手捉住她滑下榻边的几缕发丝,将它们缠绕在自己的指间,顺滑冰凉的发丝带给他久违的安宁和舒适。抱着她,似乎一切都已足够,但完颜印硕知道,这对他们来说,还远远不够。
她有她的仇恨,他有他的报复。纠结起来的情愫,注定只能辜负。
鼻前是淡淡的发香,让他为之心跳失速。暗恼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有用了,在她面前一次次的失态,几乎让人怀疑他还是不是那个冰冷如万年不化冰川的印硕王子。
注意到他的异样,霄兰知道自己的回答可能会让他很失望,但没有办法,这是事实,她没有骗他。
见他不语,霄兰坏笑一声,反问,“难道方才说的这些,印硕你就能做到么?”
放下权利,江山,放弃万万人仰望膜拜的地位,放弃一直奔波力争的,岂止是需要一点点勇气?完颜印硕自己苦笑了下,他知道他已经犯了政治上的大错,他有了牵绊,有了不能消失的东西,也就给了对手暴露出最大的罩门,他怀里的人,正是他的死穴。然而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一点的完颜印硕却丝毫不想离开,在潜意识里,那刻骨的失去之痛还如腐骨之蛆,让他痛彻心扉,他不愿在尝试了,不放手,绝对不能放手。
本来既定的计划忽然被她打乱,完颜印硕顿时无言以对,霄兰的一双眸子里则渐渐凝聚起了悟的神色,她轻轻的抽出自己被他攥在手里的发丝,一点点的剥离,下意识的,完颜印硕手上用力将她的动作制止,反而抱紧她单薄的身躯,拥在自己的身前。
“夕儿,不要动,听我说。”怀中软玉温香,完颜印硕把头轻靠在她的发颈间,余光瞅着她优美的纤颈。
“我虽然是北狄的王子,但是实际上,我只在北狄王庭呆了不到十年的时间,这十年中间我还是到处流转在几个封王的领地上,处处看人脸色,直到父王要我远去南部,为他做一第一只翱翔出草原的雄鹰,我才有机会离开那个地方,说实话,我自己并不喜欢草原上任何一处颜色的帐篷,因为那些金光闪闪的外表之下隐藏的到处都是阴谋杀伐,虽然我平时并不受宠,但仍然有很多大哥和二哥的家臣想尽各种办法要让我早点夭折。所以父王才会迫不及待的趁着这个机会护我到南郡拜师学艺。”
霄兰愣了半晌,耳边的声音是平平的,像是说着一件不关己事的故事,为何她听着却会心疼呢?原以为他只是因为复杂的背景才被老汗王送出草原,却没想到,背后蕴藏的居然是这样一段辛酸的过往。十年之期被他一笔带过,她不敢想象一个孩子是如何在勾心斗角的王庭之中的迁徙流转。十年,逆境中挣扎,又一个十年,在宦海中沉浮,两个十年,换来今日之权势,那样的不甘,那样的不舍。
所以,权势,地位,富贵……拿起了,难以放下。
云淡风轻的把自己的身世说完,完颜印硕含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从离开草原的那天起,我发过誓,要万万人之上,即使我不能,也要他不能奈我何,明白么?”
柔声的解释,没有让霄兰得到一丝放松,反而轻震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牢牢把视线锁定在他的身上。邪魅俊逸,身手了得,冰川容颜,温柔体贴。她的完颜印硕一身青灰色的长袍,出尘的俊邪,分明是一代佳公子的摸样,可那双类似女子的凤目里是那样的有深不见底,灼热地翻滚着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所以他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疾不徐的在南郡巩固自己的基础同时不忘千里之外的王庭争斗,玩弄着争夺的同时,深深陶醉于争夺带给他的刺激新鲜。
他的一生,就伴着一个词——“争夺”。
“可是……若你拿不到怎么办?”无论是中州南郡的疆土还是王庭内部的王位,她都表示怀疑,那东西哪里是那么好说拿就拿的,然而万一失手,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就不寒而栗,太子梁端,或许就是个活生生的例证。
明着皇恩浩荡没有要他的命,但暗地里,这个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便死在前往幽州的路上,死时,身边只有他的太子妃。
而他呢,霄兰不禁从此想到了彼,如果完颜印硕有一日不测,她是否会有妹妹那样的勇气,和他一道共赴黄泉?
该怎么样?
他自己也在心里问过、叹过,却不曾有过答案,完颜印硕定定的看着霄兰眼里闪过的复杂,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话,就像砂纸被捅破了一样,心迹袒露,无处躲藏。
揽住霄兰的肩膀,他亲昵的凑向她的面前,对着这张渐渐欺近的邪魅脸庞,霄兰第一次觉得,原来男女之间的亲近可以抵过许多言语。在唇齿的相戏间,辗转着彼此的呼吸,交换着砰然的心动,霄兰才明白,有些话,已经不用说出口。却同时有些心酸,身体的亲近抵不过命运之路的渐行渐远,她和他,一个心在草莽,一个志存天下。在命运之路上,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
渐行渐远渐无书,此时无声胜有声。
曾经以为自己是无毒可侵染的顽石,缺没想到在见到她之后,他的心智竟然不再受自己掌控,从做一名长随的本分开始,他渐渐留心她的嗜好,她的口味,她的脾性,一点一滴,到后来,包括她的一颦一笑都渐渐渗透了他的心,他把她最爱的东西一样样捧到她面前,原本带着利用的心理,后来竟变了质。
“其实,这两年来,你可知我最恼怒什么?”他忽然低头,对怀里的女子说道。霄兰一愣,随口反问,“什么?”
“我最恨你留给我的背影,每一次你都是走在前方,杀伐决断,每一桩每一件之后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陷入莫大的自责和痛苦而束手无策,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这样的感觉,让我很挫败,”他笑了下,带着自嘲,“更多的,我不喜欢你这里有着别人。”他把手覆在她的左胸上,感受到掌下的身体一颤,苦笑,“你不知道,我看着你杀了他是多么高兴,而这一次,听说他根本没死的时候,我又多么震怒。”单手挑起她的下颌,迫得她抬眸看着自己,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剩他一人。
“答应我,夕儿,留在我身边,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么?”他柔柔的声音几近哀求。
低垂了下长长的睫毛,霄兰似乎没有勇气对上他这么热切的话语。
半生之事,一言堪破,言浅意深,卿可知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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