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阳谋天下（一）

伍尔沃斯大厦，始建于1910年，高230米拥有55个楼层，曾经是美国也是世界最高的摩天楼。它见证了二十世纪初那段最繁荣的岁月，同样也见证了一年多前惨烈的雪崩式股灾。但即使大萧条，克莱斯勒大厦和帝国大厦也相继开工，让人依稀闻到美国最深处那种不服输的精神。
今天，这栋大楼又见证了另一幅画卷。
昨晚半夜起，数以万计从全美各地赶来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就将大厦包围，队伍一直从门口排到几公里外的第五大道。每个人都西装革履精心打扮，厚厚的简历装订整齐，然后望着大厦门口“中美人才技术交流会”的双语招牌，怀揣梦想等着一头扎进去。
先进去的人中，有些是骂骂咧咧出来的，也有失望摇头的，但这并没打消大家的热情。因为当又一位水利工程师高举着月薪2000美元的五年工作合同，冲出大楼拥抱等待许久的妻子又喊又跳时，任何彷徨犹豫都成了笑话。
虽然外界传说中国总统带来了大订单，传说他们会开放更多市场，但大部分人都不想再这样煎熬下去，他们需要钱，需要新的生活，需要摆脱经济危机！现在，中国和苏联是唯一能开得起价的两个国家，而且前者比后者的价格高出整整一倍还多。
之所以能这样火爆，除了杨秋带来的“中国风”外，也有美国政府的虚弱和无奈因素。在经济危机下，他们对中苏这类挖墙脚的事情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过美国政府对高端人才还是看得很紧，比如杨秋最希望聘请的冯卡门，就因为文化差异等因素，最终被美国挖走。
大楼内，数百位从全美各地赶来的留美学生和华侨代表已经是脚不沾地，跟随杨秋而来的冷杰等人更是按捺不住，或加入甄选人才的行列，或开始和美国公司洽谈采购计划。每个人都在挥汗如雨，但大家在忙碌的同时，总会在不经意间看几眼三楼角落上的一间小会议室，然后对视一笑继续工作。
会议室内，来参加开幕典礼的杨秋靠在转椅上，旁边先期赴美的阎锡山和新任驻美大使王宠惠眉开眼笑，全程参与此次计划的贝祖贻正带领他的经纪团队，为大家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
“到现在，这波危机已经造成美国大约2000亿的损失，百分之三十的工厂已经停工破产，百分之三十处于停工边缘，剩余百分之四十还在勉强维持。冲击最严重的是钢铁、石油、海运、制造业和农业。前者开工率不足5成，后者因购买力锐减，已经减产大约4000万吨！海运业彻底瘫痪，待售船只从经济危机前200艘上升到现在8600艘！农业更是彻底瘫痪，甚至美国政府需要从苏联进口粮食来维持。”贝祖贻说话时神色激动，如雪崩般衰败的美国经济让他看到了追上世界最发达国家的可能，而杨秋抛出的两个爆炸先手更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继续说道：“苏联人的采购也暂时停止了，因为我们抛出的诱饵太吸引人，所以现在各类商品价格反弹速度很快，估计要观望上一段时间。”
“太好了，这样就能遏制苏联发展。”阎锡山听闻苏联暂停采购，不禁击掌叫好。毕竟过去比几年莫斯科经济增长数据实在是太吓人，能遏制一下势头也能让西北多安稳几年。
但贝祖贻脸上没多少高兴，说道：“不能高兴太早。虽然短期内价格上涨会让苏联消耗很多不丰厚的储备，但长期看，我们也遏制不了他们得到想买的东西，毕竟这波经济危机太深，仅靠我们这点量是救不活的。等我们的采购清单公布后，苏联最急需的普通机器价格就会跌回原位，还可能更低。再说了，就算这里买不到，他们也可以通过德国和法国获得，连英国最近都开始增加对苏出口，左右逢源的态势暂时不会改变。”
杨秋也没指望能靠拉高价格伤及苏联根本，问道：“人才引进方面怎么样了？”
这间办公室租下已经好几个月，特工人员和情报部门早已仔细检查过几百遍，即使那位和美国总统同名的胡佛局长再神通广大，在科技手段不完善的年代，想要做手脚也很难，所以大家都能畅所欲言不用担忧泄密。
说起人才引进，贝祖贻的脸颊又红了几分：“您刚才看到了。除这里外，芝加哥、波士顿等四个招聘点都已经爆满，除现场外每天送来的信函都有十几麻袋！连大使馆都有人投递询问岗位和工资情况。最让我们开心的事，本来没什么大进展的欧洲也反馈回很多消息，尤其是德国、捷克、匈牙利、南斯拉夫这些国家，已经有很多人联系我们在当地的大使馆和办事机构，之前向著名科学家和学者发出的邀请函回复也多了十几倍。
吸收和工作安排上也没问题，因为早年莱茵兰计划中的德国技术人员大部分都已经回国，第二批从德国招募的技术工人和专家也将在今明两年陆续合同到期。此外，收留的俄国难民中也有很多启程回苏联，不愿意加入国籍的也大部分来美国或者回欧洲。现在国内改革已步入尾声，我预计明年初就能实现逆转，所以有足够缺口容纳这批美国技术人员。”
贝祖贻虽然还年轻，但经历这么多事情后已经成熟很多，行事稳健有理有据，这也是杨秋放心吧央行交给他的原因。等全部汇报完后，杨秋抬起眉，目光锐利：“淞荪，我上次让人带给你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话让贝祖贻猛地收起嘴巴，目光扫扫四周欲言又止。王宠惠和几位官员见到他这个表情，就知道有机密大事商量，连忙起身告辞。很快，房间内就剩下杨秋、顾维钧和阎锡山几人，倒是贝祖贻出奇的把一位二十七八岁，头发凌乱，身材瘦弱，带着厚厚眼睛的年轻人留了下来，见到他，杨秋都不自觉想起后世连打天几夜电脑游戏后的超级玩家的摸样。
“这是辜玉文，三年前张部长派他来美国帮我，在经济危机时帮了我很大的忙。他也是最先分析完您给我的经济对策的人，不妨由他来说吧。”看得出，贝祖贻和前财长张文景都很器重头发像鸡窝的辜玉文，人品和家世也肯定被情报部调查过，否则不可能加入这种绝密行动中来。所以杨秋也很干脆的点点头：“好，说吧。”
辜玉文和五年前的贝祖贻一样有些紧张，急急忙忙从包里翻出杨秋带给贝祖贻的经济计划，抓抓头发说道：“总统，我已经看完全部计划，要是按照这上面罗列的经济对策实施，虽不敢说立刻见效，但三五年内让美国恢复并非妄想。”
“哦？什么计划，三五年内就能填满2000亿的窟窿？”阎锡山和顾维钧都诧异的看向杨秋，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救美国？
其实辜玉文此刻拿出的救市计划，就是杨秋提早盗版出来的罗斯福新政。有没有效已经不用证实，他之所以拿出来给贝祖贻他们研究，不是为救美国，而是希望通过逆向推演的方式，找出阻止新政顺利实施的办法，提前设置障碍。
所以他没空多解释，直接问道：“那有没有办法呢？”
“办法不是没有。这份经济计划的核心其实很简单，就是彻底废除金本位，以信用取代黄金。这样就可以人为的操控贬值或增值，促进出口和通货紧缩的矛盾。”或许是进入了角色，辜玉文身上的紧张渐渐消失，说起经济问题时，镜片后面闪烁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华彩。声音都大了很多：“换句话说，想要破坏这个计划，只需要针对黄金集中火力就行。”
“那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很简单。”辜玉文和杨秋目光对视着说道：“做计划的人既然想割断金本位，那么他就必须先强行固定金价，强行收购民间黄金，就像我国一样彻底禁止交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干脆在这之前提高金价，只要金价居高不下，那这个计划即使出台也会得罪很多人的切身利益，需要几倍的回收资金！”
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就像天书般让顾维钧和阎锡山直纳闷，只好悄悄拉住贝祖贻询问缘由。等问清楚后才知道，原来杨秋早在一年前就将一份救市计划交给贝祖贻和他的团队，要求针对这份计划逆向推演，找出提早破坏和遏制的办法。
杨秋皱着眉，继续问道：“提高金价需要现金和流动性，现在全世界都缺流动性，即使想炒黄金也没钱。其二，世界一半以上的黄金都变成了美国国债，这些黄金都被锁在国库内无法动用，经济危机下恐怕民间黄金也没人会抛售，如何炒起来呢？”
辜玉文忽然嘴角一勾，不知为何这个笑容让他变得有些阴森。但他自己倒没觉得，反而很得意，连鼻子上的雀斑似乎都在冒光，说道：“增加流动性并不困难，只要开放国债自由兑换就行了！以美国为例，英法德意等国都持有大量美国国债，我国和日本也有不少，再加其它国家和私人投资者，光是海外就能挤压出数百亿流动性！美国国内还有1000亿国债，要是全释放出来，就是1500亿美元的流动性！”
“等等！”已经明白大概的顾维钧连忙举手：“这么多国债都释放出来，要搬空美国金库了都！这里面很多可都是黄金债券！而且一次释放这么多钱出来，岂不是帮了美国解决了经济危机？”
辜玉文摇摇手指，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也不管大家自顾自点上一支，狠狠吸两口才说道：“没那么简单。黄金是美国的，他们可以用黄金支付，也可以用美元支付。如果是我，我会宣布只能兑换美元，然后借口拉动出口，立法要求兑换国债的美元都必须用于采购美国商品，这样的话就算兑出钱，也只能救美国而不能救其它国家！”
“这有什么两样？”顾维钧更糊涂了。
辜玉文却笑道：“问题是，这种看似自由，实际上却不自由的兑换，是英法不愿意看到的，他们宁愿捂住几百亿也不会抛售去采购美国商品。所以我预测，最多只能释放500亿。虽然500亿虽然看起来很多，但经历了一年多的惨痛跌势后，这些钱一旦流通又有多少会投入到周期长的制造业呢？换个角度，如果我们现在有了钱，第一件事做什么？先还贷款，然后保值！现在这个大环境下，想保值只能买黄金！买白银！买不动产！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银行业率先好转，制造业稍微好点，而黄金和不动产的价值却会飞涨几倍！这样将来不管是谁想要隔断美国采用的金本位，就必须面临高昂的价除非他愿意接受数倍的损失，或者向全美宣战！”
几年后的罗斯福新政杨秋早已烂熟于心，强行固定金银价格，禁止一切兑换买卖后彻底隔断金本位，采用人工干预方式操控货币，一夜间将美元贬值百分之四十，同时增加开支以工代赈等等。可以说，正是这份计划救活了美国，而且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其中只要有一环出现问题，新政效用就要大打折扣。
辜玉文采用的办法就是破坏隔断金本位的办法，先释放国债增加流动性。而且就像他所说，大环境下即使钱出来了，绝大部分人也不会投入周期长的制造业，肯定会先想办法保值。几百亿美元保值金价不离谱才怪呢！等到罗斯福上台，推行新政时就会发现金价已经高的离谱，想要割断金本位，要么就人为宣布金价贬值，要么就花几倍的价钱去回收。
问题是，500亿能释放的国债都释放掉了，他还有多少钱能回收黄金增加流动性呢？
“但这样做我们有什么好处呢？总不能趁涨价把国库金银都卖掉吧？”
“没有好处。”辜玉文看看杨秋，掐灭烟头说道：“我国还是我国，美国会比现在好，但长期看却坏处多多。至于英法就要到大霉了！现在全世界都希望美国国债能自由兑换，这样他们就可以抛售美元收回资金救本国经济，如果美国限令只能兑换美元，只能采购美国商品的话，英法德日意五国的制造业就会面临美元挤压，最终结果就是恐慌性货币贬值和股价暴跌！”
“美国半死不活，又把欧洲搞的暴跌有必要吗？”阎锡山不解。别说他不解，其实就连辜玉文也不明白杨秋为何要他推演这个计划，而且还拿此刻的世界经济来当背景，难道这是美国的秘密救市计划？
杨秋缓缓起身，走到窗口望着楼下依然如织的排队人流，深吸口气：“按照你的推演，有多少把握？”
这句话让辜玉文刷的又恢复到刚才紧张胆小的模样，咬着嘴唇想半天才说道：“不瞒总统，其实这个推演我自己也没把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真这么做，英法这些旧势力会比现在困难十倍！”
“那就行了！”
杨秋狠狠一摆手，语调坚硬：“做事，不一定要眼前能获得多大利益！我要的是也不是今天明天，而是未来！历史已经告诉我们，任何新兴力量想要崛起，除了打破旧世界框架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几百年来，欧洲一直都是旧框架的中心，我们想要真正崛起，就必须先让欧洲这筐桃子彻底烂掉，坏掉！”
“直到他们都耗不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