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早上,窗外的天空一片灰沉,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南城六月天雨水多,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连慕年立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双手插袋,眸子没有焦距的看着落地玻璃窗上滴落的一滴滴透明的雨水,心情难辨。
外面的雨水下的有些大,但落地窗的隔音效果很好,他连一点儿雨水的声音都听不到……室内很安静,但是,门外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连慕年却没有听到,直到不久后,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熟悉的铃声,他才缓缓的收回视线,眸子才有了焦距,不再暗淡无光,确是冰冷得像一个毫无情绪的木偶。
电话里,他的秘书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皱眉的应了声,挂掉电话,让人进来。
秘书小姐这几年来都跟在他的身边,所以,对于他的性子,她算是了解的。
她敲门敲了会儿,都人听不到里面有人回应,不过她却知道他人其实还是在办公室里面,没有走开的,只不过他只是心不在焉罢了,但是她有急事找她,所以打电话给他了。
在外面的人看来,她的上司是冷漠而深沉的,没有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这四年来公司越做越大,现在谁不知道连慕集团在南城乃至全国都是独占鳌头的?
上司在外界看起来虽然神秘而厉害,但是全公司只有她和王助理知道,老板其实是一个很爱发呆的人,而且生活饮食极度的不规律。
早上,按照连慕年的习惯是跟她要一杯咖啡,但是她知道他的胃不好,在她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其实不是这样的,而这几年来他的胃却越来越差了,胃出血也不是没有过,也进了几次医院。
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却无动于衷,她有时候看着,也忍不住心酸,像他这样国内女人公认的最佳夫婿人选的男人,为何要这样虐待自己呢?
她收起心思,将文件放到他的办公桌上,也将手上提着的一个食盒递给他,却是有些迟疑的,“老板,这是您爱吃的南瓜饼……”
之前,连慕年也是一样的不吃早饭,任她怎么劝他就是不听,摆在他桌面上的食物都不肯吃,但是有一次她在他面前放了一盒南瓜饼,他却一点不剩的吃完了,她当时不在场,回来的时候,感觉他的眼眶似乎红了……
连慕年看着桌面上隐隐的飘着香味的食物,皱眉的睨了眼秘书小姐,“拿走,没有下一次了!”
秘书小姐看他的脸色,抖了抖身子,但还是鼓起勇气说,“老板……您胃不好,早饭不能不吃,您这样下去——”
“……”连慕年只是看着她。
秘书小姐没有办法,咬咬牙,将公事报告完毕就出去了,但是她却没有将食物提出去。
连慕年抿唇,看着桌面上的南瓜饼,大手缓缓的拆开包装,他没有用旁边的配过来的筷子,徒手捏起一个缓缓的放进嘴里,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缓缓的在口腔散开,魅惑着他的感官……
他以前是不喜吃这些甜食的,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却能将它全部吃完,吃着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第一次浅浅叫他买东西回来,让他跟她一起吃的情境……
十指攥得紧了些,嘴里品尝着美食,却没有感觉到它的味道,心太过酸涩,忆起四年来不知所踪的妻女,他越吃,鼻头越酸,有什么热烘烘的东西似乎要夺眶而出。
他不是忘记了提醒秘书小姐将东西拿走,只是他意识下忽略罢了,他好久都没有吃过她喜欢吃的东西了,想吃却有害怕想起,怕会想起她……
……………………………………………………
下午,他开完会议,自会议室出来后,程展玄已经腿坐在他办公室的法国进口真皮沙发上,见到他,调侃的说,“哟,开完会议了?”
连慕年惜字如金,“有事?”
程展玄撇撇唇,“今天我们心情好,一起出去喝一杯?”
程展玄的话音刚落,秘书小姐就端着一杯咖啡进来,连慕年眯眸,冷淡的说,“他要走了,咖啡就省了。”
程展玄抗议的叫道,“喂喂,不带这样的吧,我才刚来,屁股还没坐热呢。”
连慕年头也不抬,秘书小姐见状,端着咖啡推门出去,才推开门,身子就被门口出现的人往后推了,后退了两步,手中热腾腾的咖啡杯打翻,幸好都只是落在她的脚边,没有洒在身上,但是瓷杯却掉地上摔破了。
连慕年听到刺耳的瓷器落地的声音,不动神色的抬眸,见到来人,眼眸冷了几分。
来人脸色有些狼狈,尤其是看到在场还有其他的人在的时候,“连总裁,我——”
连慕年眸子一冷,轻飘飘的睨了眼秘书,“谁让你准许她上来的?叫人将她带走!”
“我……我不知道。”连慕年很少见客,如果有人进来必须事先通知,但是她没有接到前台的通知,而眼前这个年约五十的妇人,她有点印象,她来过几次了,但是自家老板一直都没有见她,她就想办法在楼下堵人,而且不止一次了,所以她有印象。
程展玄吊儿郎当的笑容也僵在了唇边,冷冷的看着来人。
来人正是许母,她现在披头散发,完全没有了四年前的高贵太太的范儿,落魄可想而知,她满脸泪水的,“连总裁,我给你跪下了,你心里有不满就冲着我这个老太婆来,别再折磨我女儿了,你是想要她死吗?”
连慕年懒得跟她跟她多说一句,冷漠的说,“叫人上来。”
许母闻言,扑通一声的,忽然跪了下来,“连总裁,请您高抬贵手,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放过我们家小依吧,求求你了,四年了,就算小依曾经做过什么,也还清了……”
连慕年抿唇冷笑,“还清了?谁给你这个权利下这个结论的?就算你能使我的女儿重新活过来,让我的妻子好好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可能放过她!对于你跟许万重,这笔账我还没算,是因为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你以为你跟他能有现在的逍遥快活?我要你们一起进去陪许美伊!”
连慕年说到这,许母抖了抖身躯,哭着说道,“对不起,小依她……她还小不懂事,她只是给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不是故意的……求求您放过她……只要您心里痛快了,将我抓进去换我女儿也可以的,求求你了——”
连慕年眸子深冷,唇瓣的笑容嗜血,“到现在,你的女儿还好好的,你倒是提醒了我对她我的确算得上太客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许母闻言矛盾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想要解释,却给秘书小姐通知上来的人给打断了,他们按住她,要将她带走,许母好不容易才混进来,自然不甘心离开,“连先生,就看在你曾经爱过小依的份上,放她一次行吗?我求求你了。”
“谁告诉你我爱她的?你是想恶心我吗?”连慕年的眼底毫不掩饰的出现厌恶的表情,话音落下,冷睨了一眼上来的两名警卫。
两名警卫收到信息,立刻架着许母离开。
许母见怀柔政策彻底的不行,心里也怒了,扭头冷哼一声,“你这个冷血的男人,你跟那个贱女人的女儿本来就该死,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都死了更好!你敢这样对待我的女儿,我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等着!”
女儿刚进去监狱不久,身子开始迅速消瘦,被折磨得不像人形,精神异常,跪在地上求她这个母亲去求连慕年放过她。
她做人家母亲的,看着心疼又怎么会不心疼?
她求连慕年,但对方根本不肯见她,想尽办法想让她过得好点儿,但是塞给监狱里面的工作人员的钱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打水漂。
几个月再过去时,发现女儿竟然怀孕了,她身子瘦的像皮包骨似的,却顶着一个凸起来的肚子,她看着觉得诡异非常,把她吓得晕了过去,她问她发生什么事,女儿脸色煞白,就是不肯说,可能是说不出口,后来在过去探监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溜掉了,她都不敢猜想是发生了什么事,监狱里面好人能有多少?*的男人倒是不少,每次想到这个,她隐隐的能知道女儿在里面受到的是怎样的侮辱,她为什么会怀孕,她也是自然能想到的,就是因为如此,她才天天以泪洗面。
看着女儿受苦,她却无能为力,但是,从头到尾,女儿即使精神看似崩溃,但是她却一直坚持着一件事——要她每次来的时候多给她带点钱,帮她留意一下连家的动态。
女儿吩咐的她自然会做到,但是她还是心疼她在监狱里面的生活,但心疼又能怎么样?面对这个在南城叱咤风云,一手遮天的男人,她跟丈夫束手无策。
连慕年倏地自坐椅上起身,眼眸深冷得让人直打冷颤,“看来你是嫌你的女儿在监狱里过得太过轻松了!”
说着,他冷笑了一声,“如果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给许美伊更加狠辣的惩罚,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不介意成全你!“
许母一听,脸色更加的发白,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已经被人拉走了,但一路上还是吵吵嚷嚷的,引来了连慕集团不少的工作人员的围观。
连慕年抿唇,坐下,捏着钢笔还想继续工作,但是他才坐下,忽然间就起身,拿着支架上的西装,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办公室,留下一脸惊愕的秘书小姐和沉默不言的程展玄。
程展玄见连慕年出去了,也快步的跟上,“去哪里?”
连慕年头也不回,“不是要喝酒吗?”
“可是你不是说不去吗?”程展玄摸头,却皱眉的跟上他的脚步。
连慕年缄默,眸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某一个地方,不知在想什么,出了电梯,直直的往门口走去,他到达门口,开车的司机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程展玄见他上车,也上了自己开过来的车子。
“倾城”酒吧
程展玄看着身边不发一言的埋头凶狠的举起酒杯往自己的嘴巴里灌酒,不拿自己的胃当回事的好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几年来变了好多,都是冷冰冰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无情,否则,对于许美伊——这个曾经跟他在一起的女人,在监狱里,被各种男人玷污,他一点表情都没有,甚至任由她被他们玷污,对于这点,他知道许美伊害死他的女儿,伤害他的妻子,知道现在妻子还下落不明,所以许美伊不值得善待,但是有时候想起,还是觉得他太过冷血了。
现在的他更加喜欢沉默不言,他也知道连慕年总爱习惯的看着某一个方向,思绪飘散,即使在他这个多年的好友面前亦然,但是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眼眸,以前的他即使也是冷漠的,却不是现在这样,像行尸走肉一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活着,一年前,他有一次碰到他胃出血的模样,真的把他吓死了。
程展玄顿了下,想起了那个消失在人海中四年,现在还是清晰的存在他的脑海中的女人,犹豫的说道,“还没找到她吗?”
四年前,他和连慕年被告知曲浅溪不见了,他们才打电话叫人找人,那边却传来了连慕年女儿去世的噩耗,但是让连慕年更加绝望的是,女儿也消失不见了,遗体都找不到。
他们都认为是曲浅溪将人带走了,否则,怎么会不见了呢?
四年了,他跟他派出去找的人不计其数,能找的地方他们都找遍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们母女两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音讯都找不到。
那时候,他们甚至怀疑凌彦楠将人藏了起来,毕竟,他对曲浅溪存在什么心思,他们是看在眼里的,但是他们调查过,百分百的知道凌彦楠没有藏人,因为他们将他的行踪都查得一清二楚。
既然凌彦楠没有藏人,那她们母女又不找不到,对此他有些绝望了,甚至真的觉得她们都可能已经跟他们阴阳相隔了。
他们知道曲浅溪是有生还的可能的,毕竟医生说她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是曲浅溪为什么会受伤,凌彦楠跟在场的医生确是描述得非常清楚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害怕她会因为女儿的去世而丧失了生存下去的*。
身边的好友在听他说起这些时,身子剧烈的抖动着,七尺男儿蹲在地上哭了出来,甚至拿起她曾经用来刺杀自己和许美伊的美工刀刺向自己的心脏,要不是他和老爷子来得及时,他可能已经随着去世的女儿走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有过前例,他不敢再乱说话,怕好友想不开,但是每次那边回来的消息都不尽如人意,他说不失望是假的,忍不住对好友说起时,连慕年却总是笑笑,说,“她还在,只是……她不肯出现见我,想要惩罚我罢了。”
他看到他的笑容只觉得凄然,却不忍打破他心底稀薄的自欺欺人的希望之光。
现在,听到程展玄的问有没有找到她时,连慕年眉睫抽动了下,同样的也只是缄默。
可能,对于她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连他自己都在寻找答案,又或者是他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两人经过简短的对话,又沉默了下来,埋头喝酒去了。
连慕年还是那个表情,抿了一口酒,却紧抿的薄唇出其不意的忽然开口了,“你相信缘分吗?”
程展玄怔然,不知如何回答。
连慕年似乎并不需要程展玄的回答,他只是在自说自话罢了,“我之前不相信,但是我慢慢的相信了。”
“为什么这么说?”程展玄难以置信,在他的观念里,连慕年是不像是会相信这些东西的人。
连慕年但笑不语,又端起酒杯昂首喝了一大口酒,程展玄看着,忍不住皱眉,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够了!我们回去吧。”他知道连慕年其实没有醉,以他的酒量,想要醉都难,但是他却有些后悔自己发疯的叫他过来喝酒了,因为连慕年如果再这么喝下去,他的胃就不能要了,如果被老爷子知道了,非追杀他不可,现在连慕年在他们连家,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就怕他会忽然间想不开,残害自己。
“放心,我又喝不醉。”连慕年的笑容苦涩。
如果能够喝醉,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喝醉了烦恼也就没有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不配喝醉,也不敢喝醉,怕更加对不起她,所以他知道自己越喝越清醒,而曲浅溪的模样在脑海就越清晰,他的心……就越痛……
但他就是要让自己痛!
程展玄皱眉,劝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连慕年眸子迷蒙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对待许美伊?我想这么狠?我不想救她是因为她跟我一样都该死,都不配过得好!”
“不要说了!”连慕年脸上的痛苦,他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听不下去。
“如果我跟许美伊死了,你说浅浅跟我们的女儿能不能回来这个世界上?你说我要不要试一试?”说着,连慕年昂首喝了一杯酒,叫酒保将又来一瓶。
程展玄皱眉,他知道连慕年不是说笑的,他是认真的!想起他曾经想自杀,程展玄不由得防备起来。
连慕年说完,就不再开口,一言不发的喝酒去了,但是不久之后,他就忽然趴在桌面上睡着了,程展玄看着,松了口气,看样子药效起作用了。
因为怕他继续喝下去,他在连慕年不在意时,叫酒保在他的酒里下了点安眠药,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将劝他不要喝,也无法跟连家的老爷子交代,只有用这招了。
……………………………………………………
连慕年第二天在家里醒来时,王天鸣已经到了他家,他早上起来就收到程展玄的信息,说他昨晚喝酒了,虽然没有醉,但是醒来还是会不舒服的,就叫他照顾一下连慕年,他早早的就过来了,也在外面买了些醒酒的汤水过来。
连慕年醒来时除了有些头疼,整个人跟平常无疑,清醒到不行,连自己昨晚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喝了王天鸣准备好的醒酒汤,去了公司后,却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让他今天晚上出席一个宴会,准时到达。
连慕年没有推,应了,但是,王天鸣给他买回来的鱼片粥他却没有喝几口就回去公司处理公事了。
晚上,连慕年如期的到达宴会所在地,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但是他进来时瞬间成为了人们的焦点,因为连慕集团在南城如雷贯耳,上来巴结的人一波接一波的,但是看到连慕年的神色,都不敢上前,只能笑着向连慕年示意,尽管他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老爷子见到连慕年,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悦,脸色淡淡的,“来了?”
连慕年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爷子也不介意他的冷漠,“杨市长过来了,你过去打个招呼吧。”
连慕年不语,还没说话,那边就有人过来了,一个女声很高兴的叫他,“年,你也来了?”
连慕年皱眉,脸色依旧,没有应声。
“年,我们好久不见了呢。”
来人正是杨紫岚,她一点也不介意连慕年的冷漠,笑着看他。
当初她被他以“小侑回来了,你不适合留在这里”,就无情的解雇了她,他那时候说多气有多气,但是她却对他无能为力。
她以为他们之间无望了,却没想到四年后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被他捧在手心上的女人被他弄进去监狱了,他名义上的妻子曲浅溪听说难产去世了,他现在担心,她听到消息的时候惊喜不已。
她相信他们之间还是有缘分的,否则,为什么到最后,剩下的只有他们两人呢?
但是她说了这么多,她爱慕的看着的男人的目光却从头到尾的没有看她一眼,目光缓缓的落在远处的一处地方,那里,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正在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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