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案件

书名:短篇小说选集(三) 作者:全本小说屋 字数:4650

琵琶镇有爿芙蓉旅馆,经理是个越剧迷,叫傅碧香.她今年四十五岁,却保养得细皮嫩肉,一眼望去,起码减去十岁.傅碧香的丈夫姓姜,是派出所的所长.夫妻两人,称得上是小镇上的“高于”,所以,在经理大人的眼里,别人全是打入“另册”的劣等贱民,而她放个屁也比别人香。存着这个心,那些踏进傅碧香的王国,要想借宿的旅客,可就苦了。
一九八五年三月六日那天傍晚,傅碧香正在值班,忽听“吱”一声,有人轻轻推门而进.来者是个三十来岁的矮小但壮实的汉子。黝黑的脸,留着半寸长的平顶头,穿一件不合时俗的蓝的卡中山装,手里拎了一只简便的人造革手提包,一副长途跋涉的倦容,走到服务台前。傅碧香居高临下,象审犯人一样地瞪了那人一眼,说:“你想住宿?床位没了!”
那人一听,略微沉吟片刻,说:“同志,天已晚了,异乡陌地,叫我到哪里去借宿?还是请你方便一下,加一个铺。”
傅碧香脸如冰霜,一口回绝:“你这个人好噜苏,没有就是没有!”
那人只好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子。谁知他刚想出门,猛地听见傅碧香一声吆喝:“站住,把证明拿出来!”
一听要证明,那人以为住宿有望,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了傅碧香。傅碧香接过一看,是封介绍信,上面写着:“兹有本院学员魏平回家探亲,请有关单位接洽为荷。”署名是“莲花山天阁寺佛学院”。傅碧香心里的疑团解开了。
原来她见这人剃的平顶头,怀疑他是越狱潜逃的罪犯,才又叫住盘问的。现在见他是个还在读书的和尚,便漫不经心地把介绍信扔给那人,冷冷地说:“走吧!”“有床位了?”“有,有,十四元一只床铺,你舍得住吗?”
那魏平这才明白自己受了捉弄,顿时气得脸红耳赤,但他很快以出奇平静的语气说:“佛门以慈善为本,不以富欺贫,不以尊辱贱,得宽容时且宽容,得饶人时且饶人,发一点善心,方能求入佛门,修成正果。奉劝你切勿学那势利小人,视他人为草芥,你须知,佛门是讲因果报应的!”
傅碧香见这和尚竟来教训自己,不觉恼羞成怒,喊一声“走”,喝一声“滚”,象赶牲畜一般,把魏平推出了店门。
第二天,是三月七日,一清早,只见那个魏平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拎了人造革手提包,踱进了芙蓉旅馆对面的小茶馆,泡一壶番茶,一边喝茶,一边向茶客打听着什么。
第三天,是三月八日。这天天蒙蒙亮,那个魏平从借宿农家屋里走出来,由房东陪着,沿着马路一直走呀走,最后来到一片树林地带,这里绿荫重重,曲径幽幽,晨色霭霭,显得特别寂静冷落。房东告诉他,这儿本来叫“王家坟”,现在是苗圃。
魏平走得很慢很慢,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着:“王家坟……王家坟……”
房东微微叹了口气,说:“去年三月八日,那个女的,就是在这里被歹徒堵住糟蹋了,唉,罪过呀罪过……”
魏平听了,久久没有开口,他的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嘴里又喃喃自语着:“三月八日,三月八日……”
当天傍晚,魏平一直在芙蓉旅馆周围转来晃去。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等谁,到底要做什么。
这天夜里,离镇三里路的西塘村放映电影《红楼梦》,傅碧香得知消息,她把店里的事托给了其他服务员,骑着自行车,随着人流,赶往西塘村。傅碧香到了那里,一会儿电影便开始了。谁知电影里的林黛玉刚一出场,喇叭里便响起了叫人的声音:“芙蓉旅馆的傅碧香同志,你家里有事,请立即回去……”傅碧香一听喇叭里在叫自己,禁不住一阵心跳,难道家里出事了?她慌慌张张地挤出人群,跃身上车,借着月光,沿着机耕道,急急而去。
将到王家坟时,傅碧香见路面泥泞,只得下车推行,也就在这个时候,傅碧香只觉得身后掠过一阵风,紧接着,一只大手将她拦腰抱住,随即一团湿漉漉、酸溜溜、臭哄哄的破布塞进了她的嘴里。傅碧香想嘁开不了口,想逃迈不了步,一个女子,怎敌得那人的一身蛮力。那人三脚两蹬,把车子踢到了路边的田里,生拉死拖,把她拖到了苗圃里。
傅碧香被拖到一棵树下,刚想挣扎,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搁到了喉咙口,再一看那人的面孔,不由大惊失色,原来他正是那个被自己赶出店堂的佛学院和尚魏平。她又慌乱地朝四处一打量,见周围是一大片苗圃,便知到了王家坟,一想到“王家坟”不由心惊肉跳地记起了一段往事:
去年,也是三月八日这天,大雨倾盆,一个四十不到,面目俏而的女子,一身雨水,来到芙蓉旅馆借宿。正在值班的傅碧香要看住宿证明,谁知那女子介绍信上的有效期已被雨淋得字迹难辨。傅碧香顿时板起面孔不肯留宿,任那女子苦苦哀求,她还是心如铁石,硬是把那女人推出了店堂。
店堂里,傅碧香仰靠在藤椅上,一边喝着香茗,一边看着电视越剧《红楼梦》。当看到林黛玉踏进大观园,唱到“记住了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时,傅碧香想到林黛玉寄人篱下,饱受人间辛酸,禁不住两滴眼泪“答啦”滚下。
傅碧香正在抹眼泪,忽听窗外屋檐下也有人在低声抽泣,她起身向窗外一望,只见那个被自己赶出店堂的女子正蜷缩着身子,贴着墙壁,躲避着劈头盖脸的阵阵冷雨。傅碧香为电视里的林黛玉不知落了多少眼泪,却没有为墙外那个女子动一点善心,她鼻子里“哼”了一声,照旧看她的电视。
后来,雨停了,那女子从屋檐下钻出来,踩着泥泞的小路,艰难地在黑暗中走着。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了那女子用黄泥浆写的一行字:“人情薄如纸,人心冷如霜”。第二天,琵琶镇上便传开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昨夜,在王家坟,歹徒强奸了一个赶路的女子……
傅碧香想到这往事,汗毛骨子根根竖起;去年三月八日,今天又是三月八日;去年是在王家坟,今夜又在王家坟……容不得她多想,那魏平早抹去了佛家弟子的帮善面目,月光下,他脸映上闪着青光,眼睛里象要喷出火来,他用匕首的刀尖撩起傅碧香的下巴,说:“棚里的畜牲,还有茅顶遮雨,草窝暖身,可你,把人看得连猪都不如,经理大人,你睁开眼睛看着—一”说到这里,魏平把傅碧香推倒在地,随即便象一堵墙一样,压倒在傅碧香的身上,又恶狠狠地说:“现在,你不也象母猪一样,被压在我的身下吗?”傅碧香失魂落魄地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落下了她那绝望的眼泪…
再说,几分钟前,派出所的姜所长拿着一张县公安局刚送来的“通缉令”,来到芙蓉旅馆,要服务员张贴。服务员围拢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查侯犯东杰,系东山监狱在押人犯.该犯于三月五日越狱潜逃,现将侯犯特征通报如下……”一个服务员看着照片,突然惊叫起来:“啊,是他——”
姜所长连忙问:“他是谁?”“前天夜里,他来借宿,被傅经理轰走了。”姜所长急着追问:“后来呢?”“后来好象在镇上露过几次面,刚才傅经理去西塘看电影,那人好象跟在傅经理身后,当时我也没有多注意,莫非……”
不等服务员把话说完,姜所长早已冲出店堂,急冲冲奔到派出所,叫来值班民警,驾着两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奔向西塘。到了村里,电影还没散场,经过打听,很快知道刚才喇叭里叫过傅碧香。姜所长又急着去问放映员,放映员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要求广播的,一问特征,正是逃犯侯东杰。姜所长预感到一起恶性事件说不定已经发生,而受害者又竟是自己的妻子!他当机立断,传令附近联防队出动巡查拦截,自己登上摩托,准备赶回所里,向县局汇报。
摩托一路轰鸣,急速回镇,姜所长一脚跨进派出所的门,不由一怔,只见接待室里,两个民警正在盘问一个人,他正是逃犯侯东杰!
一个民警见了姜所长,急忙走到他身旁,轻轻说:“你们走后不久,他就来自首了。”
姜所长冷眼打量着那逃犯,只见他高高地昂着头,直直地挺着腰,冷冷地板着脸,默默地闭着嘴,看这神气,倒好象是法庭上的首席法官。
桌上放着一包红殷殷、湿漉漉、粘糊糊的东西,姜所长伸手解开一看,禁不住浑身一凛:啊,是一只血淋淋的人眼!难道碧香她……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抓起刚才的审讯记录,只见上面写着:
“我叫侯东杰,是的,按照刑法,我是罪犯;但按照道德,我不是罪犯。我从小死了双亲,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记得我初中毕业要去内蒙建设兵团时,眼看别人家大包小包,打点行装,可我家却拿不出一件象样的东西。姐姐的心碎了,她瞒着我,和人合伙下河摸砖头,春寒入骨,可姐姐硬是咬着牙,在河里浸了一天一夜。她把摸来的砖头敲成三合土卖掉,得了十四块钱。她揣着这钱到了百货店,想给我买一只手提箱。谁知一问价钱,还缺一块二毛,这时的姐姐,再也没有力气下河摸砖头了,她一急,竟跪在店堂里,哭求着:‘哪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行行好,就当我是叫化子,给我一块二毛吧!’一个营业员听着心里难受,就给了她钱……当我在内蒙时,每当看到这只箱子,就想到了人间最真挚的骨肉感情……”
罪犯的口供只记到这里,姜所长不觉有点奇怪:他的这个姐姐,和他犯罪又有什么关系呢?姜所长目光逼视着罪犯:“侯东杰,你接着说吧!”
侯东杰继续说了起来,他的供词,揭开了他犯罪的真正秘密。
去年三月八日在王家坟被歹徒糟蹋的那个女子,就是侯东杰的姐姐,她这次是去乡下看望一个亲戚的。侯东杰的姐姐被污辱后,便报告了公安局,并把真情告诉了丈夫。谁知这男人竟将一腔恼怒发泄在妻子身上,对她百般辱骂,他姐姐满腹怨屈,便服毒自杀了。
侯东杰闻知噩耗,心裂肠断,上门找他姐夫论理。两条汉子言来话去,竟动起手来,侯东杰一怒之下,几拳将他姐夫打成残疾,为此,法院以伤害罪判了侯东杰三年徒刑。
侯东杰并不悔恨自己的不幸,他耿耿于怀的,是他姐姐的不幸,眼看姐姐受害已近周年,他便在三月五日晚上越狱了。侯东杰心急火燎,直奔琵琶镇。路上碰到了莲花山天阁寺佛学院的学员魏平,侯东杰想到自己留着平顶头,易惹人起疑,便顺手牵羊偷走了魏平的介绍信。
说到这里,侯东杰抬起一双满含仇恨的眼睛,说:“当时我想,污辱我姐姐的那个坏种,无论抓住还是没有抓住,我都没有办法找到了,我能找到的,只有她——这个狗屁经理,丧天害理,猪狗不如!我姐姐付出多少代价,我要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用同样的方式,在这女人身上讨还!”
姜所长听到这里,冲动地跳起身来,两手捏成拳,恨不得冲上前去把侯东杰砸个稀烂。
侯东杰见姜所长这副模样,冷冷一笑,说:“姜所长,我知道傅碧香是你的夫人,但是你别激动,还是听我说下去的好。”
侯东杰接下去的供词,又使在座的人目瞪口呆:当侯东杰把傅碧香骗出电影场,正要强奸时,突然从他身后闪出一个人来,一拳将侯东杰击倒在地。侯东杰昏迷了一二分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只见一个满脸凶相的彪形大汉把傅碧香压在地上,一边拉她的裤子,一边恶声恶气地喝着:“你这臭娘们,听着!只要撞到我手里,铁观音也得给我乖乖趴下!你没听说去年三月八日那事,那娘们多刚烈,最后还不让我得了手?……”
侯东杰听到这里,才知眼前这人,正是去年糟蹋姐姐的仇人,顿时一腔血都要喷出胸膛了,他“霍”地跳起,猛扑上去,两人抱成一团,扭打起来。复仇的欲望使侯东杰成了-个不顾—切的疯子,只听见他一声大喊,竟把对手一只眼睛挖了出来,那歹徒剧痛难忍,乘着夜色,夺路逃窜了。
姜所长审讯好侯东杰J回到家里,只见房间里乱成一片,原来傅碧香受到惊吓,神经失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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