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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魔讯

书名:英雄志 作者:孙晓 字数:9303

春秋时有个尊崇的姓,称做「师」。这个姓氏取自乐官之名,如晋国的师旷、鲁国的师乙、郑国的师融,都是乐师,且是百年罕逢的音律名家。流风所及,举世雅好乐音的风流文士皆改姓「师」,师姓便如乐神,地位崇荣。
说完了倍极尊荣的「师」姓,再说个姓氏,称作「帅」,大元帅的「帅」、帅金藤的「帅」
帅姓还真是少见。从小到大,帅金藤从没见过和自己同姓的。李皇爷、王老板,张贩子、刘二哥,再加上个陈大帅,这五家人之多,半满天下。相形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帅金藤,都盼自己能有这麽个威风八面的姓儿,大元「帅」麽。
虽说姓氏威风,其实帅金藤心里明白,他很厌恶大元帅。
憎恶之心,其来有自,这段典故得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句话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坏人叫做司马昭,生了个坏儿子叫做司马炎!做了龙椅之後叫做「晋武帝」。这个晋武帝很孝顺,虽然篡了位!却还知道是阿爹的功劳,便急急追赠了帝号。後来想想,光凭爹爹一个人的阴谋也不能成事,伯父拼了大半生,不好抹灭他篡位的功绩,於是也尊之为皇帝,称作「晋景帝」
事情闹出来了,这日来了个倒楣鬼尚!刚巧不巧上了奏章,皇帝一看署名,赫然见到了「师昺」两个字,龙颜大怒之下,将这师老儿唤到了龙庭,厉声道:
「师爱卿!朕想借你的头一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师昺泪如雨下,此人大有祖宗遗风,当下便如竹林七贤般哼了几哼,算是替自己奏起哀歌。皇帝皱起龙眉,道:「别忙著哭,你脑袋都要给人摘了,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何惹祸麽?」师昺垂泪道:「臣一向愚鲁,叩请圣天子赐教。」
「师爱卿………」皇帝幽幽叹息,「你的姓名不好。」
「这……臣的姓名不好……」师昺急急思量,霎时一拍双手!颤声道:「可是这个昺字麽?臣办事不力,日日拿大丙……」
「去,管你甲乙丙,朕烦恼的是你这个师字。」
师昺惊疑不定,慌道:「圣上是嫌臣师心自用、师出无名、师其故智,不求长进,所以要砍臣的头?」
「你扯远了。」皇帝哈哈大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师昺的脑门:「知道朕的伯父叫做什麽名字麽?」
师昺恍然大悟,方知缘故,喃喃便道:「圣上的伯父是……是司马……司马……」那个「师」字还没说出,已听得龙鼻喷出两道重重的龙吟,当场震得师昺魂飞魄散。
没法子,帝名庙号须回避,「司马师」当上晋景帝,师字便成一家专用,李世民做天子,观世音还得改名做观音。连神明都要回避了,何况是你凡夫俗子小老师?可怜师昺泪眼汪汪!虽然留了脑袋下来,姓却给砍头了。为了这件事!日後史家留了这麽一段记载下来:
晋有尚师昺,避晋讳,改为帅氏。
「XXXX妈的大人物,永远都是这个德行。」数百年後,少了一撇的帅金藤喃喃自语,「怎麽不叫司马龟,那就碍不著别人了。」
帅金藤解开裤档,如祖先般唉声叹气,热腾腾的尿水淋下,把树下的积雪浇出个一尺二寸的深坑。他打了几个寒噤,朝手上喝了呵暖气,跟著又拉起了裤档,系紧裤带。
解手过後,舒坦许多,帅金藤戴回了面罩,从黑暗的深林走将出来。
雪花飞舞,树影随风飘飘,冬日寒夜里,通天古木遮蔽了点点星光,四下更显得昏暗了。
沙沙……啾啾……深林不知处,好似聚集了大批魔鸟,王维诗曰:「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这片树林总是阴森森地,让人背脊发凉。
不过便算有鬼,怕得也该是别人,不是他帅金藤。通身黑衣,头戴黑面罩,除了一对锐利的眼神,外人什麽都瞧不见。说来他才是旁人眼中的恶鬼。
恶鬼夜游,帅金藤惯常在这片深林里巡视,半夜在森林里遇上他,算是触大霉。遇上乡民男女来这儿亲热,他便咿咿啊啊地作祟,吓得小男小女落荒而逃。森林鬼魂憧僮,消息传开,乡民绘声绘影!更是让人不得不信。
夜半装鬼,倒不是穷极无聊,而是别有居心。帅金藤是个武功高手,他精於拳脚轻功,尤其练有不少暗器技艺,长程火枪、甩手袖箭亦为所长。他看了看手里的「六血铁筝」,这种家传兵器比真物略小一些,两面锋锐,可用於近距搏斗,琴弦则以血蚕丝掺和铜线制成,随时飞射而出。这只铁筝弹出来的声音极为悦耳,往往是「啊呀」、「呜呼」这样
的声响,他练武多年,自也听得习惯。
帅金藤叹了口气。好像姓氏那一撇给摘掉後,师家人便成了这个模样,连祖宗十八代的姓氏都保不住,人生索然无味,还求什麽荣耀呢?索性干得彻底些。奏乐还是杀人,并无不同,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何况在俗人百姓眼中,杀人的还比弹琴的威风些。
「君临天下!」寒夜里忽然有人拦路,一柄寒刀霸在眼前。帅金藤倒也没吓得跳起来,他转过头去,望向一名黑衣蒙面人,答出了暗号:「一世辛劳。」那蒙面人拱手躬身,当即退开。
君临天下,未必要一世辛劳,投对胎了也行,说来这两句话不过是个岗哨切口,专来辨识身分。帅金藤按著上头的交代,早午晚各打开一次密册,召集下属更换切口,虽说烦琐不堪,但〔客栈」的规矩便是如此,帅金藤镇守此地,从来不敢怠慢。
寒风雪夜,树林里外巡逻了一遍,附近全无异状。一众黑衣下属也和自己一般兢兢业业,纵使冷得发抖,人人还是精神抖擞,寒夜轮班职守,夏日岗哨曝晒,大家都很认份,努力熬著十年期限。
「第十年了………」喃喃自语问,一路向前行去,连过十来处岗哨,远处现出了一座大炉。这便是名震遐迩的「洪武天炉」。
调派长洲,已到最後一年。无论如何惨无人道,辛苦的日子总算要熬过了。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扔掉血琵琶,改拿真琵琶,回家与妻小欢聚围炉。至於这座可恨的鬼炉子轮谁来围,那可不关他的事了。
天炉四周绕了一圈,十年荒废,天炉除了越来越朽烂,实在瞧不出当年风光。倒是邻近栽植的
树木益发茂密,那才有了点生气。他向天炉行近,眼里瞧去,黑暗中隐隐坐著六个人,前三後三,乍然现出,倒也让自己吃了一惊。
四下一片黑暗,对这六个人的视野却无分毫妨害,他们全是瞎子。称作「镇墓兽」,乃是「客栈」里精心挑出的好手,专来镇守炉门。这些人眼睛瞧不见,听力却精湛无匹,六人或听远、或听细,各有所司,互补不足。尤其睡觉时眼皮闭得起,耳孔关不起,时时都能提防戒备,远比明眼人更加可靠。
不过本领越大,下场越惨,这几人任重道远,管他狂风暴雨,还是大雪纷飞,他们都不能离开洪炉十尺,连吃喝拉撒都在一旁完事,每回帅金藤看了,总是摇头叹息一阵。
「算你们倒楣了,瞎子老兄……」帅金藤行向炉门,只是他既不打暗号,也未说话招呼,只是一言不发。这是上头订下的规矩,七人之间彼此不准交谈,帅金藤自也不敢违背,他偷眼去看众瞎子,只见他们扬起脸来,深深吐纳,各人或手拿木鱼,或端持法器,只在侧耳倾听,探查自己的脚步呼吸,以来辨别身分。
帅金藤自也有些发愁,要是那六人误认自己,忽尔下手出招,那可难办了。这六人的功夫很是玄妙,单打独斗,没一人能在自己手下走过十招。可一日联手攻击,便会发动一套阵法,据说此阵精奥微妙,乃是「大掌柜」创制的,便十个自己也挡不过一招,听上头说,这六个怪物为了练这套险峻无匹的阵法,还不惜刺瞎双眼,方得阵随意转、心念相通的境界。说来著实骇人听闻。
「大人物就是这样,谁也信不过啊。」师金藤微微耸肩,低叹摇头。彼此间不能交谈,彼此间相互克制,这是为什麽呢?在外人看来,找这六人守阵便已足够,何必再找个帅金藤过来?只是真正详熟朝廷事的都该明白「上头」的用心。他们在防备自己人。
单独一人叛变容易,众人齐心协力则难。一旦六只「镇墓兽」生出异心,只要帅金藤能离间一人,瓦解阵法,便能逐一击破。反之,倘若监守自盗的是帅金藤,六只镇墓兽合力出手,自也能将他剪除。总而言之,七人间不准交谈,彼此制衡、相互干预,谁都不敢贸然叛变。
强弱随时易势,更易确保忠诚。上头的人不要下面有「大哥」!也不要下头每天相互争打,他们要「乱中有序」。唯有听上命,方能留小命。帅金藤轻轻叹息,反正自己绝无贰心,上面的人要怎麽整治自己,一切随他去。
想著想,六只镇墓兽已然垂下脸面,各自打坐,想来认出了自己。帅金藤放下心来,便从炉口行了进去。炉门很大,倒也不必弯腰,只是炉心便在眼前,自须加倍谨慎。
面前一片黑暗,帅金藤留意脚步,口中默默计数。
一二三,跳。嗖嗖两声锐响传过,大批寒刀利刃从走道刺来,身前身後,上下左右,全是飞舞寒光。帅金藤闭上双眼!如舞蹈般向前行进,却在间不容发之间躲开机关。四五六,停。他忽地凝
步不动,一道栅栏由天坠降,距鼻端前不到一寸,轰然摔落在地。
这就是炉心关卡,除了帅金藤与「上头的人」,无人知晓如何进来。
帅金藤嘘了口长气,一切完好,唯独栅栏慢了点,机簧老旧,恐怕得换上新的。
推开密墙,拉动了绞绳,将栅栏稍稍升起,跟著矮身爬了进去。这里就是炉心了,帅金藤打亮了火摺,察看自己十年来的艰苦宿命。
那是一大块黑布,罩在棺材也似的东西上头。
若说彩霞凤冠是新娘的盖头,这块黑布无疑是恶魔的法冠,把可怖骇人的鬼脸隐藏起来。
幽暗的火摺照下,面前的阴森让人不自觉地怕。帅金藤虽不曾揭开黑布,但他心里明白,黑布下的东西是魔王的权杖,也是足以抗衡朝廷的法器。四个字……
业火魔刀!
魔物出土以来,便给〔客栈」盯上了,随著客栈日益壮大,十年下来,这东西也守护得如同铜墙铁壁。无人知晓世间有这玩意儿。他们不只要守住魔物,还要严防消息走漏,先是栽种树林,再来装鬼吓人,所有从事者一率不准与家人联系,便如开凿帝王陵寝的苦工,一切低调?绝不泄密。可怜帅金藤为了看守这东西,由壮年入老年,人生全耗在那个吩咐上头。
「唯机密恒为机密,方保朝权於不坠。」北京的大人物这样交代自己。「大家辛苦了。」
十年不得返家,孩子是否长大也不知晓,妻子是否守贞也不知晓,长年陪伴自己的只有寒风冷月,以及这样苦中作乐的三个字:「辛苦了……」
恨……我要杀……杀死……杀光……
帅金藤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拳,便在此时,黑布下的魔物似在低吼什麽,彷佛在呼应自己的悲愤。帅金藤呼呼喘息,他想一鼓做气冲上前去,拔出魔刀,从此成为一代天骄
……
後背撞在墙上,帅金藤掩面喘气,每回都会这样,只要靠近魔刀,即便胆小如鼠的自己也会突生热血,整整十年,帅金藤不只一次想掀开黑布,瞧瞧「魔刀」的真实模样,他想明白,这柄与「神剑」一母所生的「魔刀」,究竟有什麽神通法力……他更想弄明白「上头」的用心,何以他们忌惮这柄刀,却只派重兵看守,却不下手毁去……
「管他的……我只是个小人物……」帅金藤有脑子、没胆子,正是「上头」最疼的宝贝。他叹了口气,臂膀上的烙印可以成就他,也能毁去他。「师」字头上已经少了一撇,想得太多,难免「帅」字脑门再来一刀。
擦抹了泪水汗水,查过了炉内,便又退了出去。今晚已经巡了第六回,可以稍稍歇息了。
沿著原路走了回去,忽然之间,赫见雪地里自己的足迹有些奇怪。好似比寻常深了六分。帅金藤眨了眨眼,蹲身望地,赶忙拿出铁尺来量。
帅金藤是个毫不爽利的小气之徒,素来怨天尤人,心中每多埋怨,似他这般人,为人必量窄,处事必计较,不过也是为了他锱铢必较,眼里不容沙,「上头的人」才会派他过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反过身去,留意自己的足迹。
帅金藤趴地察看,细目瞧了瞧,忽然咦了一声,赫见自己每一步脚印中,都还有著一处较小的印记,那踏痕轻缓,直似无迹可循,他揉了揉眼,赶忙朝树林望去,惊见林中另有一行淡淡的脚印。这行印子极缓极微,一路从林间穿出,与自己的脚印会合,之後便消失无踪,朝炉门而去。天边雪花降落,只要自己再迟片刻,这道印子便要给掩去了。
大事不妙,一切线索看来,这意味著……
有人跟在自己背後!
老天爷!自己武功高强,六只「镇墓兽」听力过人,能够亦步亦趋守在自己背後的人,那是什麽样的轻功?他吞了口唾沫,急忙转过身去,正要去喊下属,赫然间,却是停住了。
面前站著一人,这人与自己一样,并无五官面孔。只是不同於黑面罩,那是张人皮面具。
籍著星光去看,这人身形瘦削,腰间悬挂一柄长剑,身穿青袍,夜色里看来如同僵尸。
帅金藤全身发抖,对方若要杀他,适才至少有一千个机会下手。电光雷闪之中,帅金藤也已拟定了对策,他缓缓摸上腰间,扣住「六血铁筝」的机关,正要提声狂叫,向属下示警,那身影迅即探手,扣住自己的脉门,跟著身影向後轻飘,将他带入了炉门。
飕飕……走道间的机关接连发动,那人全数闪过,好似还行有馀力。看这人一路跟在自己背後,如影随形,所有布置机密全被此人掌握了。
两人来到了炉心,彼此面面相觑,帅金藤惊恐不已,他压低了嗓子,问道:「你……你想杀我?」那人轻轻笑了笑,面具下的目光从容不迫,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帅金藤嘶哑喘息,斜目朝棺材也似的大黑布瞄去。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这一眼已道尽了一切。那人淡淡一笑,道:「谁说我要劫刀的?帅先生,您会说出这话,十之八九没瞧过那柄刀。我说得对么?」帅金藤咦了一声,正诧异间,黑布轰然而落,十年来隐藏的魔物陡地现身,占满了自己整个视线。
魔王的法器就在自己面前,帅金藤全身震动,耳中嗡嗡大响,拿著血筝的双手不住摇晃。听那身影含笑道:「为何你们大掌柜不毁掉这柄刀,我也拿不走这柄刀。这下你懂了?」
倘若魔王降临此地,亲手取回宿命中的法器……帅金藤缓缓点头,目光极见悲怨。
十年镇守期限将过,熬了三千多个日子,却是这样的下场等在面前。魔刀出土的刹那,自己与那两百名属下一个也不能活,全数要成为祭品。
「你别怕。我家总帅不在此地。」人皮面具下的声音平平淡淡:「我今夜不会杀你,也不会硬闯门口那六道阵,我只是来瞧瞧你们的布置,看过便走。」
「为……为何……放过我?」帅金藤有些愕然。
「为了大家著想。」那身影淡淡地道:「杀了你,你们的防备必然转紧,除了饶上一条性命,我又有什么好处?好容易十年换防期限将过,咱俩打个商量,我不动你,让你平安交差,你也当我没来过此地,好么?」帅金藤牙关发抖,他知道对方在引诱自己,慌声道:「你……你要我蒙混过去……」
那身影微笑道:「何必用这两个字儿?你们客栈的人全是心狠手辣之辈,你把消息往上报,除了证明自己是个废人,惹得满门遭殃,又有什么好处?不如你现下安安静静地闭嘴,省得为自己惹麻烦………」
这人好阴险……帅金藤脑中不住推想,霎时心下一醒,已然知道这人的来历,眼前敌人以轻功、快剑、智计三样绝活闻名於世,他如果暴起动手,自己一招之内便会死。
来者不善,对方簧夜来此,果是有备而来。倘若自己瞒住了消息,上头不知防备,明日强敌便会率军过来,全力抢夺这柄刀。可是……可是自己若要往上报,此番看守不力,上头一定会重惩自己,师字砍了一撇,成了帅字,帅字再去一撇,那会是什么字呢?帅金藤嘴角发苦:心中出现了一个「溜」字。
那嗓音含笑道:「帅兄,行事帅气些。你过完年後便要交差,到时魔刀被夺,又不关你的事儿,你却是怕什么呢?」
帅金藤犹豫不决,他放下了兵器,低声道:「朋友…我很想答应你…可是…可是我…我是…」霎时双手按上琴弦,厉声道:「镇国铁卫!」
霹雳般地喊声破空响起,铁筝的琴弦也全数飞出,帅金藤情知必死,仍是奋力出手一击。
青衣人淡淡一叹,伸手按上了剑柄。帅金藤没有选择,前有狼、後有虎,两样东西都让他恐惧,可他深信一件事,对方纵使可怕,却不会比「大掌柜」更可怕,世间没有比「大掌柜」更可怕的东西……
刷地一声,面前精光闪耀,长剑离鞘而出,人影闪动之中,宛若鬼魅欺来,这是天下最可怕的人剑合一,剑中藏招,招中含剑,血琵琶在此人面前,不过是孩儿的童玩。无所谓,「投店」之时,便知此生不能「退房」,这便是「客栈」的规炬。此刻自己惨死,还能挣个「壮烈成仁」的美名,但若投降敌人,东窗事发,满门都要死。
铛地一声刺响,耳边传来了天籁,帅金藤惊喜交加,凝目去望,只见黄金指环闪耀生辉,面前挺来一柄剑,寒气森森中,有人替他挡住了杀招。
「四帐房」来了。虽然那人掩住了面貌,但看那冰凉的目光,还是一望即知身分。
「金凌霜……」青衣身影含笑道:「几年不见,你武功大进了。」
黄金手指冷冷回话:「退回去,告诉你家总帅,他没有分毫胜算。」
寒气弥漫,大批杀招闪过,兵刃交击声不绝於耳,寒气内劲四下弥漫,帅金藤只能勉力向後闪躲,提劲护住自己的元气,以免被两大高手的绝招波及。
砰地一响,青衣身影借势向後一纵,已然飘渺远遁,洪武天炉出事,魔刀消息若要传出,自己十个头也不够杀,帅金藤拿著血琵琶,第一个飞奔追出,口中怒喊道:〔来人啊!追贼子啊!」
来到了树林外,正要冲入,忽然手臂一紧,却是给人拉住了。帅金藤回头一看,眼前却是上司,看他眼神凝重,虽无一句言语,却在示意自己莫要过去。帅金藤面露不解,喃喃地道:「四当家……点子孤身一人,咱们未必便输,您……您为何不让我追?!」
黄金手指定向夜空,静静地道:「不必了。」
「不必了?」帅金藤满心雾水,正疑惑间,树林里传来阵阵声响,似有什麽野兽正待穿墙而出,那声响啪啦啦地阵阵不休,世间绝无野兽能发出这般怪声,那是亟欲现身的魔王麽?帅金藤满心惊骇,率著下属望後退却。只有四帐房一人孤身在前,双手抱胸,凝视著林间。
枯叶半空飞洒,赫见巨大白影幔住了夜空。巨大白影分散开来,化作无数细小影子,一一振翅向空。霎时四散飞去。
不是妖魔,那是鸽子。树林里藏著一座巨大鸽笼,数以百计的鸽影翱翔天际,其中一只,却是为天下带来动荡讯息的信差。
师金藤牙关发颤,办事不力,必受重罚,他自知小命将休,两腿竟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纵使灌进全身内力,也还是止不住颤动。
「二十三……」背後传来呼唤,喊出了自己的身分,天下是一座大客栈,百姓是房客,老板是皇上,总管权事的叫做大掌柜,他有六个收钱的帐房,另有无数跑堂,眼前这人便是其中之一,而帅金藤则是他们手下的跑腿夥计,座次二十三。
连个姓名都没有的帅金藤回身跪倒,哽咽道:「小的在。」
指头穿上黄金指环,发出神圣的光芒,在帅金藤眼前骄傲地发亮。它说话了。
「当初投店时,你说过要替朝廷除灭烦恼,还记得那是什麽吗?」
「记得……」帅金藤解下了面罩,露出汪汪泪眼,他学著老祖宗,哼了几哼哀歌,向指头叩首下拜。低声回话:「围堵勇剑,看守魔刀,遮蔽圣光。」
「结果呢?」手指头幽幽叹气。帅金藤全身发抖,忽然间拿起血筝,铜线发动,便往自己喉咙射去。自我了断一途,在客栈里算是至高极乐,三两下把气咽下,便能去西天极乐报到,还可以
为儿孙留个忠烈待遇,添衣买房还有点便宜可捡。
为人父,为人夫,死而後已。
正要以钢弦自裁,黄金手指说话了,一个「慢」字响起,当地一声,长剑向地,剑尖已然点中钢丝,牢牢按压在地。这钢丝何等细小,对方却以一点剑尖将之阻住,足见眼力剑法均达第一流境界。帅金藤大感骇然,复又惊惧,哑声道:「四帐房……恳请您网开一面,让我以极乐之刑自己了断!」
帅金藤满头冷汗,对方却只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蓦然间,吱地一声锐响,四帐房簇唇做哨。悲音辗转上天,久久不灭,空中传来呼啸,一只形凶貌恶的猛禽翱翔盘旋,吓得帅金藤放声大哭。「活天葬」乃是天下酷刑!他抱住了上司的腿,喊道:「不要!不要!」
黄金手指抚摸雄鹰,淡淡地道:「你别怕,要不要退房,不是我俩说了算。」
「是,除了大掌柜……」大人物就是天、就是神。不管刮风下雨、天寒天暖,想要什麽,就是什麽,说你是谁,你便是谁。帅金藤哽咽道:「没人可以让我……退房…………」
黄金手指没有理他,只从飞鹰脚爪除下竹筒,黄金手指取出字条,低头读著,引火烧了。帅金藤不知一会儿有什麽惨祸,彷佛等候放榜的贡生,满脑子胡思乱想,一颗心怦怦跳著。
这条命值得万两白银还是两个铜钱,片刻便知分晓。
耳中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报你个消息,二十三……」师金藤牙关颤抖,喀喀呜了呜,耳中听道:「咱们要解决第一个烦恼。」帅金藤呼出了恐惧的长气:「您……您是说三达剑……」
「没错……」黄金手指语气平淡:「天下第一的传人修炼到什麽地步,能否勇斩天罡,咱们很快就可以知道。」
「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去你妈的,管你谁是谁,老子哪来空闲理你谁是谁?师金藤假意陪笑,心中咒骂,赶忙问自己的命运:「四当家……那小人……小人……」
「你还有点用处。」
有用处了!有用的人不是废料,废料便不会被扫地出门,帅金藤的身价大幅跃升,从两个铜板升为万两白银,他破涕为笑,抖擞了精神,大声道:「属下为国为民,再所不辞!」
〔你要将功折罪……」指头定向帅金藤的脸,「把魔刀掘出上来,运抵北京。倘若失手,提头来见。」帅金藤高声欢呼,手舞足蹈,正喜乐间,忽见黄金手指送入嘴中,须臾之间,冒出了淅沥沥的鲜血。帅金藤又怕了起来,颤声道:「四当家……您……您要……」
「别怕,不是要施你血刑……」黄金手指蘸就鲜血,於手巾上画了几笔暗号,道:「大掌柜吩咐下来,说有个大人物即将返国,我要传令给各地分舵,未雨绸缪。」
帅金藤惊道:「您……您指得是谁……」
「我不晓得,大掌柜没有明说。」黄金手指叹了口气,向上一晃荡,锐唳划破夜空,啪啪双翅拍振,飞鹰扑天而起,瞬间化作黑点,消逝不见。〔这回魔刀的消息走露,我们中间恐怕有叛徒,三个烦恼纠缠在一块儿……我担心大掌柜吃睡又要不好了。一
烦恼接踵而来,最後的烦恼,也是最大的烦恼,圣光不灭,黑暗不至,修罗不临,南瞻部洲就不会陪葬。帅金藤身为客栈的一员,自也听说过这个传闻。
这个年关……恐怕不好过……
帅金藤喃喃自语,惧怕的冷汗涔涔而落,须臾之间,汗水滑落脸庞,彷佛满面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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