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真真假假（十八）

林君逸慢慢走出鹤归楼，在灯火摇曳的楼前站了一会，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脑海中都是萧逸之对林若关怀备至的场景。
他回首望着宾客满座的酒楼，再看看前面黑暗和冷清的夜幕，一时间生出苍凉的凄楚，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这些日子来，京城人人知道新婚燕尔的洛阳公主和驸马极为恩爱。那个一向风流成性的萧家公子，终于肯为了洛阳公主一改往日的恶习。
而他林君逸，终于还是成了一个无根的浮萍，找不到一点温暖。只能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他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慢慢走回他的府邸。自打他到翰林院里供职，做知制诰以后，他便搬离了皇宫，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虽然，府邸不大，却足够让他喘息和逃离靖远帝的监视。
刚进到屋里，他便敏感的发现里间藏了人，一个熟悉的人。想到这里，他忙将靖远帝派到他身边侍候的小太监遣走，言及他十分疲惫，想要休息了，不要再来打扰。
小太监看了看天色，确实已经不早，再看他满面的倦意，遂没有半点起疑，告退之后还将外间的灯盏熄灭，将门关上离去。
林君逸稍等片刻，确定外面已经无人，方才走进去，压低声音说道：“出来吧！”
他话落，袭香一身黑衣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对他盈盈一拜，道：“世子！”
“你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是关于公主的事情……”
闻言，林君逸眉头蹙了起来，方才他才在鹤归楼里面见到她，她看上去好好的，他以为她过得不错，可若是不错，袭香怎会连夜赶来？
袭香见自家主子那担忧的模样，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与萧逸之之间……”
不等她说完，林君逸已经急急打断了她的话，不悦的说：“此事我不是吩咐过了，不用再向我禀报，只要她高兴就好……”
袭香如何会不知道他这是在回避，遂俯首小心说道：“奴婢以为左权和左为所见未必属实。”
说到这里，袭香小心抬头瞧林君逸，发现他没有阻止她的意思，方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原本，奴婢也是有些相信的，但是今日公主执意要将奴婢留在她的房里侍候。初时奴婢十分愤怒，现下仔细想想，公主与萧逸之大概只是为了避人耳目，所以同房不同床，虽说这样的做法令世子难受，却也情有可原。依奴婢之见，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
“奴婢以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公主敢让奴婢前往侍候，她与萧逸之的关系未必如同外界所传那般。不如世子亲自与公主见上一面，有什么问题当面问清楚，何必如此猜疑和躲避呢？”
她话落，林君逸久久不语，眼睛盯着角落里那盏昏暗的灯光看。说是看灯，其实也不尽然。他的眼神悠远，瞳孔涣散全无焦距，好似在透过灯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林若以为他不会回答，正准备告退之际，方才听到他幽幽说道：“刚才我在酒楼里面遇见她和萧逸之了……”
袭香很是诧异，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躲避林若，便是林若主动到朝堂外面等他，在宫里寻他，他也每每闻讯躲开，怎么今天竟然能够遇上？
想到这些，袭香调皮笑了笑，说道：“世子竟然能在宫外遇到公主，莫非这就是人常说的缘分？”
“缘分？我和她之间，算是缘分吗？怕只怕，是有缘无分。”
“世子为何如此丧气？这当然算是缘分。”说着袭香又问道：“既然遇到，那世子可有和公主说上话？”
林君逸摇了摇头，将视线从灯光上面收了回来，看向袭香，道：“未曾，萧逸之时时刻刻陪着她，我无法接近……”
说到这里，林君逸一顿，又道：“看那情景，萧逸之该是对她上心了，为了她喜欢的一道菜亲自上楼来恳请我。”
闻言，袭香暗暗着急，她和林若相处有些日子了，打心眼里面喜欢林若的坚强和聪慧的个性，自是希望林若能够成为她的女主人。加之，自从河西郡王府遭难之后，他就毫无笑容，唯有面对林若是不同的。因而，袭香于公于私都是希望林若能与他成就一番姻缘。
但如今听他话中多有退让之意，这实在是让袭香扼腕，若是连他唯一的快乐他也让出去了，那么剩下的人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袭香想得通透，便不管不顾的说道：“世子，古人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奴婢原以为世子是既能知人又能自知的明智之人，如今看来，倒是奴婢看错了。”
她微微一顿之后，也不看林君逸的脸色，又面带惋惜之色的说道：“那萧逸之是否对公主真心我们暂且不提，不过，他绝对不是良人。”
“他不是良人？你未免心存偏见！我今日亲眼所见到的，便是他对若儿的好……”林君逸说着，嘲讽的摇了摇头，又道：“自从我……自从我成了侍候人的太监，萧逸之便对我多有不屑，就连平时遇到也多半装作不认识。如今他肯为了她的好恶而妥协，上楼与我攀谈，可见对她是真心的。”
“世子好糊涂，难道世子忘记了长红的事情？忘记了他不顾公主的脸面，将长红带离京城不说，还甚至不顾公主的死活，将长红带到狗皇帝的面前。当是公主身陷囹圄之中，若不是主子，怕是公主早就已经……难道，萧逸之如此无情无义的举动，也是因为对公主上心了？难道，他这般的做法，就因为一次恳求就能抵消？”
“……”林君逸不再言语，方才他的脑海中全部是萧逸之陪伴着林若出现在鹤归楼里的情形，还有最近关于洛阳公主与驸马恩爱非常的传闻，所以忽略了很多事情。如今，经袭香一提醒，他倒是想了起来。
他沉吟片刻，说道：“你说得极是！萧逸之在长红一事上面的态度未免太过奇怪，无论他是真心喜欢长红抑或出于其他目的，他一次能将若儿置于不顾的境地，也能二次将若儿置于不顾的境地。”
袭香笑了起来，一时间没有了尊卑之分，对林君逸说道：“竟然如此，选日不如撞日，今夜还请世子跟奴婢走一趟，去见见奴婢那已经心急如焚的公主殿下吧！”
林君逸没有责怪她的没大没小，微微颔首之后，从窗户里与她一起悄悄离开，赶往公主府。
公主府原本是河西郡王在京城里所设的府邸，其中布有暗道和机关。这件事情，外人并不知晓，便是靖远帝也不了解。林君逸本是打算亲自告诉林若，让她能够对这些地道和机关善加利用，可惜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如今，他尚没有来得及说，便开始用了。
他和袭香从暗道进到公主府，并没有惊动府里的侍卫和其他人，便直接到了林若所居住的院落里。
只是，当他满怀期望出现在院中时，透过那打开的窗户，他所看的是林若主动亲吻萧逸之，而后被萧逸之抱在怀里激吻的场景。
这一幕，对他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打得他头晕目眩、手脚冰凉，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几步踉跄后退，一不小心，便碰到了身后的花草，竟然像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般，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咔擦一声，他将花草压断，也将自己的肌肤刺伤。
他大脑一片空白，双耳嗡嗡作响，袭香和屋内的萧逸之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见，甚至于，他的手被草木刺伤，他也浑然未决。
在袭香担忧的目光之下，他慢慢爬起来，藏在衣袖里面的一个香包无声落了出来，落在他摔倒的地方。
而后，他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了公主府，离开这个让他满怀希望而来，却伤心失望而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