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真真假假（二十二）

林若到达宣德宫时，午时已过，按照端静太后的习惯，这正是午睡小憩的时候。当值侍候端静太后的，正是林若打过多次交道的崔管事。
见到她，崔管事以眼神示意内殿中太后正在休息，而后便小声说道：“公主可算是来了，近来太后对公主多有抱怨呢……”
林若闻言，心中有数，这个崔管事除了势力这个毛病而已，还十分贪财。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她除了不敢将手伸向靖远帝而外，便是太子何旭也需时常给她一些赏赐。但是，因为她极为能干，加之一张能言会道的嘴巴，因而十分得端静太后赏识，在宫里也颇有人脉，众人便也不敢对她的行为指责。
林若忙将手腕上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玉镯子摘了下来，不着痕迹的塞给崔管事，也是压低声音回答道：“崔姑姑也知道本宫是个憨傻的性子，往往做错了事情也不知道，平日里，还需崔姑姑在旁边多多提醒。尤其是犯迷糊的时候……”
崔管事如同以往几次般，丝毫不拒绝的将林若给的玉镯子收了起来，而后笑得十分慈爱，说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太后她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执拗，要不人总说老小孩，老小孩呢？可不就是越老越像小孩？性子呀，也如同小孩一般……”
这话，说得林若迷糊，遂小心问道：“崔姑姑的意思是……”
“公主对陛下亲近，原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凡事不可太过，尤其是，公主得想清楚，这宫里做主的是太后还是陛下……”
崔管事话到此，林若如何会听不明白？她与靖远帝近来关系有所改善，无形中也疏远了端静太后，这样的做法显然是惹恼了端静太后，令她或者令林家感到了危机。
林若点点头， 表示自己已经明白，眼睛看了看安静的内殿，道：“崔姑姑，太后睡下有多久了？”
“已经有一刻多钟，公主耐心等待，按照以往的习惯，再等一刻钟太后必然会醒来。”
林若沉吟片刻之后，到：“本宫现下进去可方便？”
“公主进去吧，手脚放轻点，莫要打扰了太后。”
林若颔首，示意袭香几个奴婢等在外面，而后便双手提裙，轻手轻脚走向内殿。
内殿内十分安静，静得只有端静太后轻轻的鼾声。此时，殿的正中间放着一个紫金做的香炉，炉上也不知道点了什么香，气味怡人、烟雾缭绕。
一个小太监正手拿蒲扇，双臂平举，站在床头无声扇动着。扇子所产生的风，轻轻吹着帷幔，使得薄如蝉翼的白色纱幔悠悠扬起。
林若看见这一幕，心知虽然已经入秋，但像端静太后这般的人享乐惯了，定是不能忍受一点热意。
她忙走上前去，作势欲拿小太监手里的蒲扇。小太监本是不愿意的，但最后在她无声的警告之下，不得不妥协，战战兢兢将扇子交给了她，一溜烟跑出了内殿。
而此时，林若分明看见端静太后的眼睑轻轻动了一下，却并不睁开。
林若学着小太监的模样，双臂平举，站在床头，无声为端静太后扇动扇子。
期间，崔管事进来过两次，皆是体恤林若扇扇子太久而手臂酸疼，欲换个人前来侍候太后。
林若知道端静太后早已经醒来，一个老太太午睡，怎么可能睡一个多时辰不醒？而且，睡熟的人怎么会有那般的表情？再说，崔管事也说端静太后睡不了多久，她如今却还在沉睡，分明是家装。
但，端静太后会装，林若也会装，装作不知道对方在假装，每次都对崔管事轻轻摇头，咬牙继续为端静太后扇风。
双臂举得久了，便是时常侍候人的太监和宫奴也会不适，更何况是林若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然不是公主，却已经习惯公主生活的女人。
几次三番，她都想将扇扇子的动作停下，放下手臂歇一歇。但她知道，这是端静太后在借机试探她的孝心。她若是有一点不愿意，便会被认为已经生出二心，以后纵使靖远帝善待她，她的日子依旧不会好过。更何况，比起喜怒无常的靖远帝，端静太后对她实在是慈爱祥和。
她咬着牙，额上溢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手臂和后背也生出了汗意。秋季的热，很多时候比夏天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便是如此。
加之她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身上的纱裙已经湿湿黏黏的贴在她的后背上。
这些，都还好，要命的是她的双臂和手腕。从最初的酸疼，到麻木无知觉，再到现在的如负千斤。
她甚至想要双眼一闭，就此晕过去，也不要再受这份罪。为端静太后扇扇子而晕过去，不也是孝心的一种体现吗？
又过了半个时辰，端静太后方才悠悠转醒，见到林若时，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好似认不出她一般的，盯着她看了半响，方才张嘴说道：“原来是若儿呀，来了多久？怎么也不唤醒哀家？”
林若忙将手里的蒲扇放到一边，手臂和手腕都在发抖，却好似无事人一般，殷勤笑着上前搀扶她，道：“刚来没有多大会……孙儿见皇祖母睡得香甜，便不忍心打搅。”
闻言，端静太后点点头，定睛看向林若，这才发现她满头的汗水，就连额前的头发都已经湿湿嗒嗒宛如刚刚洗过一般，不由双眼圆睁，惊道：“若儿这是怎么了？为何看上去如此疲惫？可是身体不舒服？”
此时，在外面等候的崔管事听到说话时，端着两碗冰镇的甜粥走了进来，对太后微微一拜，说道：“太后是个有福的人，公主十分孝顺，来了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一直在为太后掌扇子，老奴说要替换公主侍候太后，公主也不让呢。天气如此炎热，便是老奴也吃不消，何况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自然……”
不等崔管事说完，端静太后便厉声喝道：“大胆！你这个刁奴，竟然敢让哀家的孙儿做婢子所做的事情……”
被她这一吼，那崔管事忙不迭的放下端盘，跪地告罪。
见状，林若心里暗道这个端静太后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高人，面上却做出乖巧无知的模样，劝道：“皇祖母，您误会崔管事了，是孙儿想要在皇祖母跟前尽孝，所以不准崔管事惊动皇祖母，也不让其他人动手的。”
她如此说法，终于使端静太后面上绽放出灿烂笑容，道：“你呀，就是让哀家心疼。”
说着，端静太后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问道：“手臂可酸疼？”
林若明明双手还在因为太过劳累而颤抖，却仍旧摇了摇头，答：“不疼的，只要皇祖母舒服，孙儿怎么样都无所谓。”
端静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发出一声欣慰的叹息，眼神不由变得悠远，眸子时明时暗，显然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幽幽说道：“你这个样子，真是像极了你的母亲。她初初入宫之时，便也如同你一般，不辞辛劳的侍候哀家……”
无论端静太后多么擅长演戏，她此番的说法真正令林若那高悬的心重新回到了原地。一个老人，当她开始回忆往事，开始怀念故去的人时，便是动了真情。即便，这是一个高高在上，握有生杀大权的老人，这一点也不会有异同。
林若暗暗松一口气，趁热打铁将今日答应靖远帝的事情说了出来。
端静太后听后，面色晦暗不明，沉吟片刻之后，方才冷冷说道：“若儿，你到底是你父皇的女儿，纵使哀家对你再好，你也是何家的女儿，也一心一意向着你的父皇啊！”
太后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平常，可在林若听来却好似暴风骤雨来袭，惊得她的一颗心又重新跳到了嗓子眼里。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方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嘤嘤哭诉道：“皇祖母，若儿命途多舛，生来便没有了母亲。虽然，有个九五之尊的父亲，却还不如平常人家的慈父……若儿虽然从来不说，心里却明白得很，从小到大，真正疼爱若儿的只有皇祖母一人。如今，若儿如此做，并非背信弃义，实在是因为上次双木女的事情而被父皇猜忌，不得已才讨好父皇……呜呜呜……”
她这番话，虽然有大逆不道之嫌，却很得端静太后的心，但这不代表端静太后会纵容她一径的为靖远帝做事。
她哭着，小心打量端静太后，见她神色丝毫不松动，便再接再厉说道：“旁人如何，若儿并不知道。但是若儿，生来便只有皇祖母……”
“哎……你这个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姓何，现下还是萧家的媳妇，怎么能说生来只有皇祖母呢？”